60人一审判刑的特大电诈案，二审中检察院撤诉11人，案件发回重审

一场突如其来的跨省抓捕行动，让60个人的命运瞬间改变。其中，有原来上市公司的CEO，有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和研究生，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还有刚刚入职8天的“小白”……

2019年7月，武汉暖心教育咨询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在职和离职员工共60人被跨省抓捕后认定为电信诈骗集团犯罪。

2020年11月25日、12月11日，本案一审分两批在潢川县法院开庭，并于2020年12月28日宣判。《刑事判决书》认定：

2018年9月，董某某、张某、徐某等人出资合伙开设武汉暖心公司从事诈骗活动。该公司分工明确，从事一线、二线、三线、后台、设计及人事的各岗位人员根据各自任务分工从事诈骗工作。公司成立后，便制作知名主持人相关的虚假宣传网页，指导公司人员根据被害人需求谎称公司与知名电视调解栏目或主持人有合作，以骗取被害人信任，从事诈骗活动。自2019年1月1日，该公司先后以该方式，扣除已退款项后，骗取被害人共计480万余元。潢川县法院认定，本案系共同犯罪，该组织符合犯罪集团的特征。除两名员工个人有其他罪名外，全部60名员工被认定犯诈骗罪，主犯量刑均在10年以上，从犯量刑从缓刑到有期徒刑5年不等。

针对被告人的辩解和辩护意见，一审法院认为，武汉暖心公司虚构与涂某及其他知名电视栏目有合作的事实，误导被害人与该公司建立联系后，骗取被害人财物，一线、二线、三线人员主观上应当明知公司行为的诈骗性质，客观上实施了冒充“栏目组”成员的行为，并以工资、提成的方式获取违法所得。综上，各被告人的行为不符合虚假广告罪、合同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其行为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部分被告人具有相应资格技能证书亦不能否定其实施了诈骗行为。

红星新闻记者近日从“武汉暖心公司特大电诈案”涉案人员及其家属处获悉，该案已分两批分别撤诉7人和4人，目前仍有8人在押。

情感咨询公司涉嫌违法，全体员工被抓

资料显示，武汉暖心教育咨询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武汉暖心公司”）是一家成立于2018年的情感咨询公司，主要提供情感咨询、情感挽回、婚姻挽回等咨询服务。该公司分工明确，设置有“一线”“二线”“三线”咨询师、后台、人事、设计等多个岗位。

据了解，武汉暖心公司在未获得授权和注册商标的情况下，在搜索引擎上做情感类推广时，多次谎称与国内知名情感类节目主持人涂某及知名电视节目“爱情保卫战”“金牌调解”等栏目等有合作，使用涂某及以上栏目等搜索关键词进行广告推广，诱导网民点击广告进入公司网站页面。

在案件起诉阶段，河南省潢川县检察机关指控了该公司具体的“诈骗”过程：公司设计人员制作与知名栏目或知名主持人相关的虚假网页，根据不同层级情感咨询师的需要合成虚假图片骗取被害人信任。被害人点击宣传页面后留下个人联系方式等信息，一线客服人员与潜在被害人联系，利用知名电视主持人、知名电视调解栏目以骗取被害人信任，收取被害人的“预约费”，然后由一线负责人将被害人推送到二线。

二线情感分析师负责与被害人建立进一步联系，向被害人发送自制的相关知名栏目及知名主持人海报、注册商标、授权书等图片，同时谎称可以介绍被害人上相关知名栏目，骗取被害人购买公司服务，收取被害人交纳的“服务费”，然后由二线负责人将被害人推送到三线。三线情感导师负责二线善后工作，如有条件，继续骗取被害人交钱购买线下服务，如被害人发现被骗，则不再理会被害人。

据调查，武汉暖心公司遭警方跨省抓捕，起因与虚假广告有关。公司在成立之后，在百度网站上做情感类推广，在广告推广过程中，在未获得授权和注册商标情况下，多次谎称与国内知名情感类节目主持人涂某及知名电视节目“爱情保卫战”“金牌调解”等栏目等有合作，使用涂某及以上栏目等搜索关键词进行广告推广，诱导网民点击广告进入公司网站页面，以拨打网页提示400电话或网页留言提交等方式。

2019年7月初，武汉暖心公司负责人曾被公司所在地公安机关传唤配合调查。一位涉案人员家属向红星新闻介绍，当时武汉警方传唤谈话后，责令公司对虚假宣传等问题进行整改。

随后的7月26日，河南省潢川县公安局跨省将武汉暖心公司47名员工抓捕，并以涉嫌诈骗罪将全体员工刑事拘留。此后数月，潢川警方又陆续抓捕了该公司的13名已离职员工。

“警方来抓人的起因，是当地有一笔涉案金额7000多元的报案。”上述涉案人员家属对红星新闻说。据潢川县公安局官微2019年9月的发布一则消息，当年3月，潢川县居民皮某报警称其被骗，潢川县公安局网监大队立即针对该起诈骗案件的网络源头开展侦查，发现了位于武汉的“暖心情感咨询公司”。

另据济南时报新黄河此前报道，负责侦办此案的警官表示，当时该县有受害人报案，他们向全国公安发的协查，征集该公司违法犯罪线索，后来有几百个受害人报了案。

公诉机关潢川县人民检察院指控，该公司从2018年开始制作知名主持人相关的虚假宣传网页，谎称与知名电视调解栏目或主持人有合作，以骗取被害人信任，从事诈骗活动。“是虚假宣传惹起来的，说是能上电视节目，跟知名专家见面。虚构事实，隐瞒真相，骗取别人财务，你说是不是诈骗？”曾经负责此案的潢川县公安局刘警官告诉新黄河记者。

一审被判诈骗罪，60人获刑

2020年11月25日及12月11日，“武汉暖心公司特大电诈案”一审分两批在潢川县法院开庭。潢川县人民检察院指控，武汉暖心公司自成立之时起，开始制作知名主持人相关的虚假宣传网页，谎称与知名电视调解栏目或主持人有合作，以骗取被害人信任，从事诈骗活动。自2019年1月1日，该公司先后以上述方式，骗取被害人现金共计480余万元。

对于上述指控，公司负责人董某某辩称，公司在销售过程中确实虚构了与涂某、金牌调解等知名媒介有合作的事实，违背了诚信原则，但只是为了提高销售业绩，且提供了服务，不构成诈骗罪。董某某的辩护人称，被告人的行为属民事欺诈，没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被害人也没有产生错误认识而处分自己的财产，对本案固定的证据合法性、真实性存疑，起诉书指控的涉案金额事实不清，即使被告人构成犯罪，也应当是虚假广告罪。

庭审中，部分被诉员工的辩护人提交了自己的相关职业资格证书，证明自己有心理咨询的资格，并给客户提供了相应的服务。

本案于2020年12月28日宣判。潢川县法院认定，各被告人的行为不符合虚假广告罪、合同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其行为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应当以诈骗罪追究刑事责任，部分被告人具有相应资格技能证书亦不能否定其实施了诈骗行为。

法院还认定，被告人董某某等为实施电信诈骗犯罪，对外以暖心公司为名，实际形成较为固定的、有明确分工和一定等级划分的犯罪组织，该组织符合犯罪集团的特征。最终，武汉暖心公司全部60人均被判诈骗罪，其中两名被告人同时犯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数名主犯刑期均在10年以上，从犯刑期从缓刑到有期徒刑5年不等。

二审撤销原判，以事实不清发回重审

一审宣判后，检察机关对部分被告人的判决提出抗诉。一审判决后，大多数涉案人员不服判决选择上诉。部分获刑员工认为自己并无犯罪的主观故意，是受到了公司的“牵连”，提出上诉。一审判决书显示，有员工表示，其是按照公司的要求做的，“款是公司收取的”；也有员工表示，其没有非法占有为目的，“只是打工的”。

记者了解到，其中一名被判刑的员工是武汉暖心公司的三线情感分析师，她在入职公司的第8天被警方带走，一审获刑11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000元。“我当时应该是上班时间最短的，说实话，我到现在连公司同事的名字都对不上号。”3月20日，这名获刑的三线情感分析师对红星新闻说。

2022年9月，该案二审开庭。多位被告人的辩护律师认为，一审判决在证据采纳、法律适用、事实认定等方面均存在错误。关于本案的量刑，有被告人的辩护律师表示，即便如法庭认为的构成犯罪，量刑也过重，“有的被告人刚刚上班没几天，一分钱工资都没有领，也认为是犯罪。”

一些律师及法学专家认为，这起案件不应构成诈骗罪。虚假宣传情节严重的，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可以按虚假广告罪论处。至于情感服务公司与客户之间因履行服务合同发生的纠纷，一般都是民事诉讼，不宜用刑事手段惩治。不过，也有不少律师明确表示，本案符合诈骗罪构成要件，一审判决认定罪名符合法律规定。

2023年1月，信阳市中级人们法院作出二审裁定，撤销原判，以事实不清为由将案件发回重审。

部分员工被撤诉，仍有8名主犯在押

3月18日，“武汉暖心公司特大电诈案”涉案人员家属告诉红星新闻，近日，该案第一批被起诉的43人中有7人被撤诉，第二批被起诉的17人中有4人被撤诉。

河南省潢川县人民法院于2023年2月28日分别作出的两份刑事裁定书显示，此次被撤诉的11人，为武汉暖心公司的三线情感分析师、一线客服两个岗位的员工，其中便包括案发时入武汉职暖心公司8天、一审获刑11个月的上述三线情感分析师。

3月20日，这位三线情感分析师告诉红星新闻，在接到不予起诉的裁定书后，她发现裁定书并未写明检察机关撤诉的具体理由，于是向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请求责令潢川县人民法院补正该院裁定书中关于检察机关撤回对其起诉的具体理由。

在接到不予起诉的裁定书后，有人发现裁定书上并未写明检察机关撤诉的具体理由，于是向信阳市中院提出上诉，要求潢川法院补正裁定书中关于检察机关撤回对其起诉的具体理由。“我们担心裁定书表述不明会留下案底，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不好影响，于是想要法院给出一个清清楚楚的解释。”被采访人说。3月20日，潢川县检察院相关负责人给她打来电话，回复称是以“不构成犯罪”为由撤诉，但由于目前有人上诉至中院，需要走相关流程，暂时无法给出最终书面裁定。

有律师表示，一般来说，法院的裁定书会写明检察院请求撤回起诉所依据的具体法律条款，相应法条的指向较为清楚，如依据无罪不起诉、证据不足不起诉或罪轻不起诉等。“如果裁定书没有写明检察院请求撤回起诉的具体理由，被告人有权向上级法院上诉。按照相关规定，撤诉之后，检察院需要在一个月之内作出不起诉的决定。”

3月23日，红星新闻联系潢川县人民法院询问武汉暖心公司诈骗案部分员工被撤诉的具体理由，未获回复。

在得知有11名同事被撤诉的消息后，近日，部分未被撤诉的武汉暖心公司员工相继给相关部门写信反映情况，他们疑惑，“为什么同一个公司的人，有人免于起诉有人却不能？”“为什么有工作时间长的员工，却比离职的员工判刑更轻？”

目前，未被撤诉的涉案人员相继给有关部门写信反映情况。潢川县检察院负责此案的检察官表示，其他未撤诉涉案人员需等待重审判决结果，如不服判决届时可以重新上诉。

据了解，“武汉暖心公司特大电诈案”仍有8名主犯在押。

本文综合来自红星新闻、济南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