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的生日礼物：罪犯为给女儿过生日将自己的脚夹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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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在看守所里已经六个月了，检方把我的案件退回到办案的警方。因此，我不知道检方对我以什么罪名提起公诉，每天戴着脚镣手铐在二十平方米的监室内踱步熬时间。

到了五月份，一天中午监室里的其他待审人员在睡午觉，我靠在墙上，在一缕阳光中认真地捉着虱子。温馨柔软的阳光突然照到了我心里的最深处，猛然想到了有一双大眼睛的女儿。于是一连几天不分昼夜，女儿的音容笑貌像明烈的太阳灼烤着我，见到女儿的强烈念头令我疯魔，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让我神经飞舞、砰然心跳的计划。

一

我被捕的那天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当时我正路过海水浴场空寂的沙滩，漫天密织的雪花飘落向海面。

三天后我戴着手铐脚镣被一辆警车送到看守所，我看见办案警察向看守所警察低语了一阵，看守所警察便取出一付手铐脚镣走到我身前。他取下手铐脚镣，把另一付新式手铐脚镣给我重新戴上，看我一眼说年轻人戴个眼镜真能作。

他顺便说的这句话，暗示似乎又解释了给我戴手铐脚的原因。按习惯，看守所里关押待审的人，凡案情重大可能判处无期或死刑的人才戴手铐脚镣。

半年过去了到了五月份，二十平方米的监室内关押了十几个人，监室内又热又闷，而我仍穿着羽绒服，在浑身飘荡着汗酸味中，已有白胖的虱子在我身上散步。

我曾向看守所提出请示，请求临时解除手铐脚镣半小时，让我把油腻的冬装换下，再用自来水洗个凉水澡。但看守所未允。

监室中有人婉转暗示我，说我犯的事挺大，得动脑子自救了。对生与死我并未在意，而是和大家分析讨论，人身上为什么会凭空生出虱子。

从四月份到五月初整整一个月，办案人员没有提审我，有进出过几次监狱的人分析，我的案子已在警方结案，等检察院起诉吧。

果然，第二天我接到了检察院送来的起诉书，监室里的人轮流看了一遍都没说话，只以复杂的目光看我。起诉书中确定了我的罪名，适用刑法条款为死刑范围。我吹了声口哨，十几个人惊讶地看着我。

这天监室外的天空湛蓝，阳光如玻璃样闪光。开过午饭后是午休，有人像猪样睡着了，有人靠在被垛上四开四肢呈葛优躺，监室里顿时不再像人间。

我站在水泥地上，身体斜靠在印着一缕阳光的墙上，那缕温和又明亮的阳光让我抬起头、眯着眼睛迎向它。当时有一丝悲呛感涌上心头，也许不久我就真的从人间消失了。

我的身体靠在墙上，那一缕阳光轻柔的抚着我苍白的脸，很长时间我一动不动，犹如一具雕像沉入了虚无。

一瞬间我猛然想到，再过几天是女儿的生日，她大大的眼睛如太阳跃出海面跳进我的脑中。

我转过身去，向上伸出戴着手铐的双手，脸贴在温热的水泥墙上，想办法见到女儿的念头在我心里剧烈翻腾。

二

要在女儿生日里见到她的愿望在以后的几天里似巨涛翻滚，尽管我知道要见到女儿比骑着自行车去月亮还难，但我仍一连几天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监室里的每个人都很敏感，他们表面上嘻嘻哈哈海阔天空胡聊，但每一只眼睛都不动声色地盯着彼此，能发现任何一个人的异常都有可能立功，让自己得到从宽处罚。

监室里的号长宋忠洋涉嫌盗窃罪已进过两次监狱，他像鹰隼样留意着我。宋忠洋这种对看守所及监狱有认识深刻的人，起着耳目作用，对保障监室安全有用。

平时，一有空我就在监室里的水泥地上溜达，有个已判刑的人临去监狱服刑前提醒我，戴着手铐脚镣长期不活动，会导至双腿肌肉萎缩。后来我到监狱服刑后，才知道真有这种事，有犯人用这种办法让双腿肌肉萎缩，以逃避生产劳动。

要女儿生日里见到她的念头令我疯魔，一连几天我不是躺在床上就是靠在墙上沉思。监室里的人说我不在地上溜达，听不到脚镣的哗啦声竟然不习惯了。

宋忠洋也问我有什么心事，他劝我这样憋着还不如干脆坦白交待了，痛痛快快过几天。我盯着他恶狠狠地说你是找死活腻了。

在看守所里，一般没人敢惹戴手铐脚镣的人，认为戴手铐脚镣的基本是判死刑的人，有传统说法曾有人用手铐勒死过找茬的。

宋忠洋这贼狡诈又胆大包天，或者还有偷一天快活一天的念头。他这次犯案挺有意思，把一家有钱人盯了半年，直到那家人去国外旅游后，宋忠洋半夜爬上七楼那家阳台钻进去，用了一个白天把屋里精心搜了个遍，再趁夜色溜走。

但宋忠洋是个狡诈胆大阴沉仇富、又是个从小读水浒三国演义培养出人生观的人，第一晚他得手了一大笔钱财后，享乐与仇富心同时发作，再次潜入那家。他居然在那家住了十几天，喝了名酒抽着名烟，自己做饭菜，还躺在浴缸泡着玫瑰澡。

等警方破案时很快就抓到了宋忠洋，他在那家到处留下了生物证据，据他说还在一面金色巨大的镜子上印了十几个涂了口红的唇印。

我心里清楚宋忠洋这种穷人出身的贼，他的灵魂早就散落在从看守所到监狱的路上。尽管我恶狠狠暗示了他别打我的主意，但我还是被提醒小心起来。

我如饥似渴地将每顿饭菜都吃光，然后还如往常一样拖着脚镣哗啦哗啦地溜达，放风晒太阳时还哼起了难听的小调：我越惹人烦，人们越忽略我目光中透露的蛛丝马迹。

三

在五月十一日天未亮时，我要见女儿的计划最终确定。

早晨起床铃响起后，其他人纷纷爬起身整理内务，我故意晚起了三十秒，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打了个哈欠。

等监室里所有人上完厕所洗漱后，我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懒洋洋地走过去洗漱。虽然戴着手铐，但我熟练地刷牙、洗脸洗头。之后我蹲在便池上稍微侧过头，仔细观察一米处通往放风笼的电动铁门。

吃过早饭，我和其他人一样盘腿坐在大通铺上，先默念一会监规纪律，然后像和尚坐禅样微闭双眼。上午的三个小时，所有人都要这么坐着反省。

我内心忐忑的不时睁开眼睛看对面的墙。上午九点左右，从窗子上透过的阳光会投射在墙上一线光影，随着太阳移动，光影也跟着移动，当光影移到墙面正中央时，就是中午十二点，接着走廊里就会响起一连串咔嚓声，那是开饭的信号。

然而，这天上午是阴天，墙上那抹光影一直没出现，令我内心焦躁不安。如果阴天一直持续到下午，放风晒太阳就会取消，我就无法在第二天女儿生日见到她。

开午饭时，阳光仍未透过窗子映射在墙上。直到午休铃起，窗外仍然是阴天。我躺在床上心里一阵一阵发慌，女儿的音容笑貌忽现忽隐。

午休后，大家又盘腿坐在大通铺上反省，墙上的那抹光影仍未出现。当我焦躁又失望时，监室铁闭打开了，管教在门口喊宋忠洋提审。

宋忠洋跳下床穿上鞋，扭头看我一眼向门口走去。他看我的那一眼让我的心剧烈跳动，我仔细品着他眼神的含义，是习惯性地看我，还是发现了什么去向管教报告。

有人说宋忠洋去法院开庭了，按他犯的事和累犯的情节上，怎么也得判个无期。

我没在意人们说什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墙。我突然说，谁和我打赌十分钟之内太阳出来。

有人问赌什么？赌晚饭。我说。

一瞬间全监室的人抢着和我赌，有人说阴了大半天等半夜出太阳吧。

神光拂照到我。在我发出赌晚饭的江湖令不到三分钟，墙上那抹阳光出现了，而且十分明亮耀眼。

当我在内心祈祷了一千遍神再帮我一次后，管教在走廊里喊「准备放风」。

后来有人告诉我，当管教喊放风时我满脸红光像打了鸡血，如印度瑜伽大师般从床上飘到地上。

特别是提审从法院回来的宋忠洋，他痛悔并呢喃着说早发现这几天我异常，可偏偏他提审错过了立大功的机会。就在这天下午法院判处宋忠洋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四

当监室里所有人排好队，按惯例我戴着手铐脚镣走的慢排在最后，管教在观察孔确定后启动了电动门。铁门在缓缓移动，我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

我镇定的和以往一样拖着脚镣走过电动门，当我走过去的一刹，砰砰跳着的心才彻底放松了。

天上是蓝天，阳光普照大地，放风笼里的人来回交错走动，仰起头享受着阳光。还有人脱下上衣，让赤裸的身体像晒咸萝卜样晒太阳。

有人说动物园里关狮子老虎的笼子和看守所的一样，只是咱们浑身没长那么多毛罢了。

我解开羽绒服拉链，把里边的衣服拉到胸口，靠墙坐在水泥地上面对电动门，在阳光下眯着眼睛，让人看上去像在就着阳光小睡，但我却仔细盯着电动门下方的丝扛，推动铁门关闭的丝扛约离地半尺。

目测完电动门丝扛的高度，我心中有了谱，一阵阵激动与渴望涌上心头，如果正常不停电或电动门出故障，一小时后我就能够走出森严壁垒的看守所。

我起身走到放风笼铁栅栏跟前坐下，这里离电动门最远，等放风结束我自然走在最后，这是我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

一小时后管教喊「放风结束都回监室」，我慢慢爬起身走在最后，当我拖着脚镣刚走到电动门处，电动门丝扛已开始推动铁门缓缓关闭。

我走过电动门，没有直接进监室，装作上厕所解裤子站在门边，我眼睛紧紧盯着正在缓缓关闭的电动门，当电动门还差半尺即将合闭时，我冷静地抬起右脚，把右脚放在转动的丝扛上，瞬间我感到右脚被电动门挤在门框上并越挤越紧，接着几声「咔咔」骨头断裂的声音，顺着腿爬上脊椎传入耳膜，一声接一声在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同时，我右脚发出的「咔咔」骨折声也传入监室。我看到监室中十几个人惊愕地看着我，接着有人推开观察孔的小门，声撕力竭喊着「报告管教，出事了！」。

当管教慌忙又怒火万丈用摇柄手动打开电动门时，我穿着白急运动袜的右脚背上，一缕红色闪着微光的血液，从白色的袜子中渐渐洇开，接着变成一股血流淌向地面。

那时我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胸腔空净了，呼吸无比通畅，脑子也犹如蓝色的天空无边无际。

我坐在床边，眼前站着监视我的持枪武警，我看到右脚白色的袜子已成为一团血糊，鲜血如一条线落在地上。

一会看守所长和几个管教走进监室，门外多了七、八个持枪武警。在武警把我向停在院子中的面包车上搀扶时，我数了一下是八个武警。

五

车在一家郊区的医院门口停下，我被武警搀扶着下了车，医院门口很多进出的人，猛然看到一个穿着羽绒服、戴着手铐脚镣，一只脚包着毛巾淌着血的人，停下了脚步盯着我看。

我戴着手铐脚镣左脚一蹦一跳进了 x 光室，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让我站在 x 光机中间把右脚抬高。

接着我继续蹦跳着到了外伤治疗室，同样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面有嫌弃地让我站在地上，示意把右脚放在凳子上。

我试了一下，凳子太高，脚镣的铁链太短，无法将右脚放在凳子上。男医生扫了我一眼说「那就坐在地上」。

我坐在地上，把右脚放在个盘子中，男医生蹲下身解开临时包脚的毛巾，拿起一瓶双氧水边往右脚上倒，边用棉签擦。我看到右脚背上裂开一道伤口，血从伤口中继续向外涌。

男医生飞快地在伤口上倒了一些消炎粉，然后用棉纱盖住，又用纱布缠了几圈，伸手从纸箱上撕下两块瓦楞纸，脚心一块脚背一块再用纱布缠住。

医生对押送的警察说可以走了。我看到红色的血又洇透纱布，站在一边的几个武警皱着眉头，有个武警小声说脚背处的动脉血管断了。

出了治疗室，押送的警察说「走，回看守所」。我停下蹦跳的左脚，看着警察。

押送的警察挥手说：「回去」。

回到监室我躺在床上，十几个人看着我没有一个说话，我知道在我去医院这段时间，他们肯定穷尽个人的经验把我分析透了，结论也一定是我想用自伤自残的办法混进医院，然后再寻机逃跑。

宋忠洋走到床前，弯腰仔细观察我的右脚，又看着我说：「挺有胆量，但白费力了」。

我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往前一拽，狰狞地说：「你先陪葬吧」。

宋忠洋尖叫一声退到厕所门口，惊恐地瞪着我，大家发出一阵哄笑。

血透过瓦楞纸和纱布继续向外渗透，褥子很快浸湿了一片。有个文稚彬彬强奸了女学生的老师，拿了两卷卫生纸垫在我脚下说：「肯定是动脉血管断了，血这种流法够呛」。

就寝铃响后，我傍边的人没睡时不时看我一眼，宋忠洋也坐在床上看着我。不用说他俩是管教安排盯我的，怕再出问题。

天亮后垫在右脚下的两卷卫生纸差不多被血浸透了，给我脚下垫卫生纸的老师说报告管教吧。

管教来了后看了一眼血红的卫生纸卷，然后把宋忠洋叫出监室。

过了一个小时，看守所长及管教一块进了监室，看守所长说送医院去，人不能在看守所死了。

我又被几个武警用车押送到医院。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严肃地看着我，示意几个武警把我扶到床上躺下。女医生用剪刀仔细剪开已被血糊住的纱布，撤掉瓦楞纸。

「谁干的活，血管断了也不缝合。」女医生皱着眉说。

女医生轻柔地把伤口缝合，又找了两块夹板用纱布包好。她看着我说一个文稚彬彬的年轻人瞎作什么，脚上五根骨头断了四根，好好的人弄残废了。

「以后到了天冷时要穿棉鞋，否则老了会腿疼」。女医生嘱咐我。

我犹豫一下看着女医生问：「请您帮我个忙！」

站在边上监视的警察和几个武警一齐看我。

「有什么问题？」

「请您用剪子帮我剪掉羽绒服。」

十几年后我出了监狱，回到家的第二天没去派出所报到，没去上户口，也没去商店买衣服换上，我只买了一束鲜花去了郊区那家医院，但医院早已拆掉重建。我在巨大的医院里找了一天，还去医院人事部问询，我没能找到那个女医生，我把鲜花放在外科门诊治疗室桌子上。

再次回到监室，我出现了呕吐，有人说是骨折后反应。就此，我开始绝食，每天只喝一点水，以防止尿路感染。

绝食到第十一天中午，我要去小便，挪到床边时天地旋转，我一头摔到床下。

我再次被送到医院。在一间没有人的病房，因为要输液，警察第一次打开了我戴的手铐，再把另一只手铐在病床铁管上，脚镣也用手铐固定在病床。

我躺在病床上长长吸了一口气：冒险失败了，没能见到我的女儿。

六

我在看守所里的第十二个月接到了检察院送达的起诉书，那时监室里的人已换了几茬，我懒洋洋地把起诉书扔给他们看，有人说按起诉内容我死不了。

在看守所办公室里接起诉书时，管教看了我的起诉书，他说我命大躲过了一死。

到了第十三个月，元旦过后的几天，那天一大早天空就呈铅灰色，不久便飘起了沉厚的雪花。当时我懒懒地坐在大通铺上背靠着墙，仰头对着监舍内浑浊的空气像鱼缸里的鱼在吐气，有人说这种天气法院开庭往往判死刑。

我说你就是闲的蛋疼，不但管老天爷的事儿还管着法院的事儿。

说话的那个人已是第五次判刑，他像一根压弯的竹杆，头前倾着呲着牙斜靠着墙没再说话。

吃过早饭半小时，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脚步就知道进来了一群武警。我们都一声不吭的支起耳朵。

沉重的监舍门哗啦一声打开了，管教喊「279 提审。」

监舍里没有回应声，我看到管教身后站着三个扎武装带挎手枪的武警，同时走廊另一个监舍的门也被打开，听到管教喊提审。

有人碰我一下说叫你呢。我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是 279 号。

那天去法院开庭，我被判处无期徒刑附加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我似乎是茫然地笑了一下。

当天同去开庭的另一个人被判处死刑，他带了几个人从新疆蹿到内地入室抢劫，而且抢劫时不留活口。

一个月后我被交付给监狱服刑，那天同车的几十个犯人排队走进监狱大门。十分钟前警察刚把我戴了一年多的手铐脚镣解除，当我以左脚在地上一蹦一跳跳进监狱时，我肯定像一只澳大利亚草原上的袋鼠。

那天我在监狱里长长的水泥路上一蹦一跳，我大口呼吸着蓝天下冬季里冰冷的空气，感到摆脱了手铐脚镣的身体如一张白纸样飘动。

当时我身高一米八三，体重六十公斤，戴着一付黑框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