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陆七八：从十几岁杀邻居家孙子，到规模化杀人，魔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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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天是九月九日，我偶遇了一个杀手，他叫陆七八。

这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推开门见外面还在下雨，远处是一片薄雾，缅甸的雨季长达半年，泡的我浑身骨头都生锈了。

昨天晚上村公所捎信来，告诉我部队早上从村里路过可能要在学校休息一下。我进了柴房点火烧水，心想这种天让战士喝口热水算是心意。柴房里有一口给学生做饭的大锅，每天都要给学生煮上一锅联合国送来的救助米。

于是我发现了杀手陆七八，当时他正倦缩在柴堆后昏迷不醒。我一手抓着木头低头看他，一边想这张苍白削瘦的脸不是山里人，我断定他是中国人。

我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陆七八挣扎着睁开眼睛，同时一只手从衣服底下伸出来，手里抓着一把手枪。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肘部压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把枪下了。这种事儿我算是行家，何况陆七八当时并不敏捷。

陆七八当时有气无力地说：「你把我杀了扔到山下，我身上有两万块钱作酬劳，求你别把我交出去。」

陆七八确实是中国人，他有二十五、六岁，肩头的茄克有一道半尺长的齐崭的口子，一看就是刀砍的。

我对陆七八斤的好感因那句请我杀了他而生，但我也知道，这人身上有刀伤倦缩一团，到了求死的地步，一是有大案，二是知道自己没生路了。

我把手枪弹匣卸下见是空的，又把枪退膛一颗子弹掉出来。我心想，陆七八没把最后一颗子弹射进脑袋，说明他认为还没到绝地。

我把陆七八拖到放杂物的仓库里，再用从中国捐助来的衣物遮掩住他，给了他吃的和水，又让他吞了两粒芬必得，告诉他一会有部队路过在这休息。

陆七八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神一半单纯一半复杂：单纯的那半是人死前特有的，复杂的那部分像个优盘，不知道里边藏了多少东西。

我对陆七八说：「没机会了就按你说的办。」

这等于明确告诉了陆七八，他遇上了一个知道如何善后的人。

二

让我收留陆七八的原因不仅是他敢于以死了结生不如死的麻烦，还在于我对他不以生命为然的冷漠态度。这些不仅激发了我个性中隐藏的对特殊个例的兴趣，还嵌入到我一个人在山里的寂寞中。

我自己有许多秘密经历，身上有枪伤及数十道刀割留下的痕迹，同时我也是个给自己处理外伤练就出的行家，不但为陆七八处理了两处刀伤及脚髁挫伤，还让他平静下来：不是脱险感激后的平静，而是让他明确看到我懂并杀了他的原因。

好在当时学校放暑假，直到一周后我给陆七八的刀口缝合处拆线，没有人到学校来问什么。比如村长，如果他来问什么我还真不能撒谎。几年的经历告诉我，绝对不能骗深山里的人。

但陆七八的脚崴了，如果让他走，肯定走不出山去，半路就会被抓住。

那几天我没问陆七八的事儿，一是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我就有借口推脱；二是我自认男人间有规则，我甚至设表现出对陆七八的一丝兴趣。

在第八天有学生用弹弓围捕了条蛇送给我，当我把蛇一半炖了另一半烤了后，陆七八问我是否有酒。我床底下有个塑料桶装了半桶白酒，是村里人用玉米土法制的，但我不想拿出来，我知道男人一喝酒话就多。

吃完饭我点上烟，陆七八不抽烟，我为此挺惊讶。一个黑道的人不抽烟多半有点特殊原因，但我也没问。

陆七八说：「你救了我而不问原因，让我佩服。」

我说：「有什么可问的，你的事儿不是我的事儿，伤好了你就走，咱俩就是陌生人了。」

陆七八告诉我，他杀了不止十个人，注定是往死路上奔的，少活一天多活一天没什么区别。

我相信陆七八说的话，几天前他主动求我杀了他，这倒不是他绝望了，我意识到是他早就不乎这个世界。我经常想，追求一辈子做好事的人和一贯坚持作恶的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茫然并孤独。

陆七八坐在床上异常安静的看着我，问我怎么到缅北的山里来当老师。我说生活没什么意思，找折磨。

晚上我睡的很好，我睡觉一贯是倒头就睡，仿佛这个世界跟我没有关系。但我非常清楚其中的原因，上小学四年级时我逃学一个人蹭火车去北京，那是个冬天，我在候车室病了高烧。

我醒来后身上盖着一件温暖的羊皮军大衣，椅子上坐了一排穿军装的女兵。给我盖大衣的是个女兵排长，她让我吃了药又喝了热水还吃了一个俄罗斯面包，甜又带点酸味我一生都记着。

从那天起，我几乎很少得病，而且睡觉极快，到了无论在什么地方随便一躺就能睡着，并总觉得身上盖着件温暖的军大衣。

睡到半夜陆七八把我叫醒，他穿好了衣服，手里拎着那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手枪。

他看着我说：「我比黑夜还要寂寞，你或者听我说话，或者我到林子里把这颗子弹用了。」

三

那天半夜，我从床底下拖出半桶白酒，倒了一杯递给陆七八，他伸手挡住说他滴酒不沾，无论什么酒喝一滴就放倒了。

我问：「你要过酒。」

「我想醉倒像你一样睡觉。」他说。

「你身上那么多伤疤绝不是个简单的人。」陆七八盯住我的胳膊。

我嘴一咧：「说你吧，从小时候开始说。」

我曾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什么弗洛伊德、弗洛姆、荣格的著作等等，他们认为儿童时期的经历影响着一个人的一生。我每个月都要做一个三岁时做过的梦：一个穿比基尼的强壮男人与我的父母抢夺我。

陆七八说：「我没见过我妈。」

他告诉我，他五岁以前跟着父亲生活，他爸很有钱，在福建干走私生意。他说小时候常被父亲抱着跟一群群男人女人喝酒吃饭。有时候他爸会跟某个女人去她家过几天，他爸会搂着某个女人胡搞，他也躺在同一张床上。

有的时候陆七八的父亲跟某个女人走一阵子，就把他交给保姆，那些天他就和保姆在一起生活。保姆喜欢把陆七八抱着泡在浴缸里洗澡，保姆还喜欢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玩手机，任由陆七八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陆七八在五岁时，他父亲突然不见了，到他七岁要上小学父亲仍未回来。

「我小学是在郊区一个打工者子弟学校上的，是保姆费了大劲找到的。」陆七八说。

「你不抽烟不喝酒有洁癖吧？」我看着他。

我发现陆七八有洁癖是他每天要洗三次脸和头，刷牙也要四、五分钟，而且他还把院子里的厕所清扫的异常干净。一个有伤行动不便的人如此讲究，肯定不是教养的原因。

小学毕业后陆七八随保姆回了乡下，直到初中他都十分不安。原因是保姆和她父母住在一起，邻居家种了十几棵树挡住了保姆家的阳光，导致屋子里白天也十分昏暗。为此，保姆及她的父母去找邻居央求多无数次，哪怕把树枝砍一砍也行，让屋子里透点阳光，日子也好歹能愉快一些。

陆七八说就那样过了三年，保姆的妈妈也因此患病离世，保姆也病倒了。陆七八那年在镇上读初中毕业。他告诉我，邻居家有三个孙女一个孙子，那个孙子是邻居家的宝贝和他在一个学校。

「放寒假那天回家我把那孙子推河里淹死了。」陆七八半张脸笑着说。

陆七八杀了邻居家的孙子后，把他父亲留下的存折留给了保姆，然后去县里买了几个粗壮的礼花，一个人躲在山上做了个炸弹。

春节除夕夜，他趁着家家都在放礼花鞭炮，把那颗西瓜大的炸弹扔进了邻居家。然后他离开保姆家，一个人闯入了社会。

我看着陆七八，走过去从他枕头下拿出手枪，退出剩下的那颗子弹从窗户扔出去。我想，这家伙是个走极端的人，别死了，我还想接着听他说。

我母亲曾在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工作，因而我读了上万卷书。在缅北当志愿者我也平均每天用手机看部电影，这使我对社会与人有了深刻的认识，并且是覆盖性认识。

在缅北群山中一个破旧的学校，我和陆七八在寂寞的夜里坐在床上，二大爷的，我俩在演电影呢。

四

孤独又寂寞并惴惴不安的陆七八闯入社会后，被一个丰韵且喜欢盯着人分析的漂亮女人收留了。

陆七八说他没有母亲，跟着保姆生活的日子里培养了他内心深处一个旋涡样弱点，就是留恋有母爱的人。

那个喜欢像抚摸宠物狗一样安慰陆七八的漂亮女人开了家洗浴城，她在自己丰满的怀里，把缺失母爱的陆七八培训成一个一半心软另一半心硬的打手。

洗浴城里有十几个小姐，有些病态男人在灰暗柔软的小姐身上暴露出狼吃羊的本性，而老板娘无法容忍毫不优雅的嫖客，她常指着监控屏对陆七八讲解病态男人的丑陋，并让陆七八在某个嫖客离开洗浴城后尾随、在他满足了病态需求后予以惩罚。

陆七八说就是用砖头棍子突然袭击，有时也用刀砍嫖客的脚筋，有时在不便下手的地方也用手弩。

我问过陆七八，如果此刻是在国内，你能说自己的经历吗？他说不能。

「缅北是没人管的地方，我喜欢这里，不压抑。」他说。

陆七八说后来遇上了严打，洗浴城只能洗澡了。老板娘告诉陆七八洗浴城少了刺激没意思，就让陆七八跟着她带了一些小姐跑到缅北来。

缅北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赌场、妓院及吸贩毒遍地。在城市中，灯红酒绿欲望可以横流，而在群山重叠的山区，则是刀耕火种，忙碌了一年仍有三个月吃不饱饭。

我在缅北这几年，都是在深山里的学校当老师，但在旱季不下雨后，每个月都会骑摩托车跑上百里去城里，主要是钻进网吧用硬盘下载电影，顺便给穷孩子们买铅笔橡皮及药品。

每次进城骑着摩托车都要经过几条繁华的大街，灯光下大街两傍密布的小姐店前站满了赤裸的年轻姑娘，这些来自中国、泰国和缅甸的小姐，也为赌场带来了生意，吸毒者也在夜色下出现在街头。

陆七八告诉我，他非常爱护他们一起从中国过来的小姐，对她们彬彬有礼，如一个飞翔的夜神巡弋于她们的上空。

我知道在缅北做小姐风险很大，不但在男性之间口传着吸了毒的嫖客极端粗暴，还不时有司法委在街头贴着布告，对吸毒后残杀小姐的嫖客判处死刑。

陆七八说他从不相信什么缅北的法律，他见多了从警察局里大摇大摆走出来的恶人，他尤其不能忍受的是老板娘对缅北男人的愤怒。每当某个小姐在床上被嫖客像狼扑向羊，她都在监控屏前怒骂甚至流泪。

陆七八说他处死了四个人渣，特别是在杀第四个人渣时，他是怀着满腔怒火及对小姐们万般柔情下手的。

那是缅甸点灯节晚上，也就是缅甸独立日，全城的居民都提着灯涌到街上庆祝，老板娘认为在国家节日里不会有男人寻欢作乐了，便让小姐们也出去玩。为此，老板娘还特别买了只巨大的孔明灯，让小姐们去广场上放灯。

就在老板娘和小姐们盛装要出门时，来了一个强壮的男人。老板娘说今天是缅甸独立日，应以国家荣誉为重，劝那个强壮的男人隔天再来。

那个男人拿出一万块钱告诉老板娘，他不要小姐，只要老板娘陪他。陆七八不待老板娘再解释，上前推开男人让老板娘带小姐们走。

陆七八说他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一挙击倒在地，并且反复三次被打倒。

「他像个泥头车，打得我满脸是血。」陆七八眼神有些发直。

那晚老板娘舍身取义，让小姐们出去玩，自己陪那个男人走进了房间，她认为自己久经沙场，能令所有的野兽变温顺。

陆七八在监控屏前看到，那个男人丝毫不理会老板娘的百般媚术，脱衣解带后即将老板娘摔在床上，他像原始森林中的恶兽，几秒钟后即让老板娘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妈的像屠宰车间。」陆七八茫然地说。

「我拿了把一尺长的刀冲到门口，但门从里边反锁打不开。我又跑回去拿了把手枪和一把大锤，把门砸开冲进去。但那家伙从床上扑向我，准确的掐住我脖子撞向地板。在倒向地板上他压住我之前，我已朝他胸上打出了五发子弹。」

「他撞在我身上，手枪压在我胸口，弄断了我两根肋骨。」

但那晚陆七八还是艰难地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老板娘万般小心地搀扶回卧室，二是把那个男人拖到地下室。陆七八说他用斧子将那个男人砍成九块，然后开车奔向波浪滾滚的江边扔进水里。

我问陆七八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他说前年。那年他二十二岁。

五

由于在缅北吸毒的男人太多，小姐们屡受伤害，加之老板娘自那晚死里逃生，当小姐们纷纷提出要回家时，老板娘同意了。

陆七八没有回国，他说缅北是乱世适合他生存。那时的陆七八已负了几条人命，他认为回国绝没好结果。

我想陆七八在杀手路上走太远了，就如吸毒的人已无法回头，他这么年轻，体验的感受远大于理智。

老板姐及那些小姐们极为不舍与陆七八分离，她们在一番感伤涕哭后与他道别。陆七八说那个时刻，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了深刻的难过。

独自留在缅北的陆七八买了辆日本二手皮卡，他把禅邦逛了个遍，甚至提到了几部美国西部片，他说自由又惬意。

他漫无目的逛了一阵，驱车到了萨尔温江畔，那里风光优美，有一望无边的橡胶林，还有很多沿江分布的傣族村寨。

陆七八说那里真美，不仅有一百万年前的空气和阳光，还有婀娜多姿的傣族女性，他从内心感到温暖。

我曾随一个公益慈善医疗队在萨尔温江畔给山民治病，那里的一切给我留下无尽回忆。我问陆七八没想过留在那儿换一种生活，我说能让愉快代替往事的地方并不多。

陆七八说没想过，他内心总是惴惴不安，那种空洞在和他父亲在一起时就有，以后日益扩大并慌乱。

陆七八在萨尔温江畔缓缓看风景时，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遇到一个人。那个人五十多岁一脸倦容，坐在寺庙院子里长凳上看着摇曳的竹林。

那个上午陆七八看到那个人时把车停下，他感到心臟突地跳了几下，觉得那个人与他父亲很像，尽管一个五岁的儿童记忆不可靠，但陆七八还是下了车走过去。

陆七八坐在台阶上仔细打量那个人，然后他又克制不住地走过去挨着那人坐下。他试着与那个人搭话，问他是哪里人。那个人告诉陆七八他是福建人后，陆七八紧张起来。他魔怔地想，如果这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也是他父亲的兄弟或亲戚。

那个像陆七八父亲的人当时旧病复发，陆七八主动提出送他回家。他把自己的皮卡扔在寺庙，开着那个人的越野车离开了萨尔温江畔。

陆七八将很像他父亲的人送到了另一群山里，那是亚洲最大的锡矿所在地。那个人在这里也有一座矿，还有几辆运矿石的工程车及一个选矿厂。

自然而然，陆七八留在了那个人身边。他告诉我老板十分信任自己，让陆七八当他的司机，顺便干一些心腹才能干的事。

不久陆七八确信老板不是他的父亲，也与什么兄弟亲戚无关。但他并未离开，主要原因是矿山所在地十分偏僻，他除了喜欢洗浴城里的幽暗，还喜欢没什么人烟的地方。

六

陆七八低着头说，他差点一死在那个像自己父亲又让他魔怔的老板手里。

那个亚洲最大的锡矿，是由闹独立的地方民族武装控制的，他们没有能力开采并经营矿业，便大举从中国招商引入投资。

被吸引到矿山的那个福建老板原在国内某地任地矿局处长，弄了几千万逃到缅北包了一个小山头干了几年。

但这个福建老板是个赌虫，边开着矿边把收益送进了赌场，东南亚及澳门香港甚至美国的赌场都有他的身影。几年后矿山资源趋尽枯竭，为了开省开支，福建老板竟盘算干活的工人。

我曾任教的一个学校即离矿山不远，还去过几次找中国老板们给学生乞讨生活物资。我知道方圆百里近数十家公司用的工人，基本都是从中国招来的。那些从中国偷渡过来的人，大多为农民，其中有数量颇多的各种违法人员甚至是逃犯躲到这里打工，他们一旦越过国境后便没有了身份信息，也失去了国家庇护，甚至连这些打工者具体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而这个亚洲最大锡矿也聚集了十余万人，赌场、妓院以及生活服务设施齐全，俨然类似旧金山大淘金的鼎盛时期。

在矿山打工的人冒险若干一年能收入十几到二十万人民币，他们大多为光棍，收入也基本奉献给了吃喝嫖赌毒场所。我所在区的中心学校校长和教务主任，俩人合伙带着全区学生学费二十多万，在矿山赌场赌了两天即输的净光，他俩至今还被关在监狱每天戴着脚镣干苦力。

陆七八告诉我，那个常去寺院拜佛的福建老板在走向穷途时，打起了矿工的主意。连着两个春节到来之际，也是要给干活的人发全年工资时，福建老板竟带着陆七八隐入矿洞，利用炸药造成塌方，累计导致二十多人死亡。

这些没有身份的矿工葬身于矿洞中无人知晓，废弃的矿洞也在炸药轰击下被填埋，只要地球不分裂，那些枯骨将永远深埋于地下。

我赫然发现自己救了一个曾被父母抛弃并在灰暗中长大的年轻人，尽管这个年轻人面孔如米开朗基罗壁画中的人物，但他绝对是个杀人狂，并且是已培养出心理惯性的漠视人类文化的野兽。

有那么一刻我暗想幸好自己把陆七八手枪里最后一颗子弹扔了，枪里没有子弹他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问陆七八杀了这么多人有什么感觉，是否有不安。他说没什么不安，人反正总要死，何况自己杀的人不是恶人就是人渣。

我说你不觉得自己也是恶人？陆七八说他知道自己是恶人，也知道自己随时被别人杀掉。

他告诉我十天前福建老板带他去结算材料款，老板在递给他的饮料中放了药，车在一处偏僻处停下后，老板将他从车里拖出来准备扔到山崖下。当时陆七八尚有感觉，在挣扎中被老板砍了一刀，但他仍能抽出枪打倒了老板。

「我扑在他身上把子弹打到只剩最后一发。」陆七八轻声说。

他看着我说：「我求过你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说：「杀了你一个，我就会克制不住再杀人。」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暗示，扭头看着窗外的晨曦，沉默了许久说：「我这么年轻，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

「我从未杀过动物。」陆七八轻轻抬了下手说。

那天早晨我去厨房做饭，当我端着面条走进宿舍时，发现陆七八不在。我看了看屋里的东西照旧，桌子上多了个手掌大的相册。

我拿起相册打开，见是一个家庭的生活照，其中一张照片是一个衣着时尚的男人举起一个男孩大笑着，另外一些照片中还有不同的人。

我看着照片至少猜到了三个人：陆七八的父亲，陆七八，还有陆七八的保姆。

看了一会儿我想，确实没人知道一个婴儿长大后会是什么人。但我还是倾向于认为，婴儿的父母决定了婴儿的未来。前些日子，我还在微信中与友人讨论过个体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陆七八走了。

那天早晨陆七八不辞而别后，我曾骑着摩托车沿山路跑出去二十公里，狭窄的山路不见一人，我甚至在有浮土的路上留心过脚印，但毫无发现。

到了晚上我仍在想陆七八的二十多年人生，从他十几岁时杀邻居家孙子想起，直到他和福建老板规模化杀人：表面上看杀人是报恩不愤，或那些被杀的都有人渣表现，但那毕竟是人命。

我猛然想起了什么，爬起身拿上手电筒跑出宿舍绕到窗后，那颗子弹我就扔到这里。但我反复找了几十遍也未找到，这个地方不足十平方米。

半年后村民们开始上山烧荒种旱稻，有人发现一具被野兽啃过的尸体。我听村长说过这事儿，村长说那具尸体不是当地人，在尸体傍还扔了把泰国产没有子弹的手枪。村长认为死者是贩毒。

后来我买了条烟去村长家，见到了那把手枪。村长说你喜欢枪就卖给你，一千块钱。

我没买那把枪，不久村长把枪以三千块卖给了矿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