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打电话的尸体

2012年8月3日，云南省云龙县一条公路下面杂草虚掩的涵洞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者是名男性，仰卧着，头部有损伤，身体其他的部位也有骨折。

尸体光着脚，穿黑底黄条纹的T恤和黑色休闲裤，年纪在40岁上下，身上没有钱财和其他物品，尸体已经高度腐败，面目全非，尸检判断死亡时间在一周左右，致命伤是头部左侧受钝器猛烈重击。即便是在死后，死者的头部、后背和肋骨等位置同样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猛烈击打。

发现尸体的涵洞上面是云龙县金卢公路，这条公路曾是大理通往怒江州的唯一通道。

每年的七八月份，都是云龙地区的雨季，大量持续的雨水冲刷，将涵洞里可能留下的痕迹也冲刷得干干净净，更别说脚印和指纹这样对案件侦破至关重要的线索了。

距离涵洞几百米范围内，有3个村子，300多户人家环绕周围居住。警方把排查各村失踪村民作为重点，很快了解到，附近村子只有一个叫张海涛的村民前几天失踪了，家人还在寻找。

张家距离藏匿死者的涵洞有600米左右的距离，经家人辨认，死者正是张海涛。

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一是涵洞只有一米高，里面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凶手使劲击打死者，所以涵洞很可能只是抛尸现场；二是当地雨量充沛，这条公路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这样的涵洞，共十几个，就为了下雨的时候能够把路面的积水迅速排干。惟独案发这个涵洞是最隐蔽的，它的洞口几乎都被杂草给封住了，犯罪嫌疑人选择这里藏尸，说明他对附近环境非常熟悉。

调查得知，张海涛36岁，是个身强力壮的人，但他在被击打过程中几乎没有反抗，说明凶手要么就是死者的熟人，要么就是一个比死者更强壮的人。

张海涛妻子左杨菊说，丈夫于7月25日离家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完全没想到老实巴交的丈夫会惨遭横祸。

当日早饭后，左杨菊和张海涛在自家房后的田里除草，大约11点张海涛出了门，出门前也没说去哪干什么，不过他离家前有一个奇怪的举动——几乎拿走了家里的全部两千元现金。

然而，现场勘查时，张海涛裤兜外翻，身上没有任何财物，难道他是遇到了抢劫？

随着调查深入，张海涛当天的行踪被逐渐还原出来。

他中午离开家后，和两个村民到本村姓左的一户人家帮忙盖房子，直到晚上八点多吃过晚饭，三人才一同向家走去，在张海涛家山坡下的岔路口分开各自回家。

张海涛妻子说他当晚没有回家，张海涛尸体发现的地方也和他回家的方向截然相反，他是要去哪呢？

调查中发现，张海涛出事后手机不见了，而通话记录显示，他最后的3个电话都拨打了10086，这是个非常奇怪的事情。

3次拨打电话的时间分别是7月26日凌晨2点30分、2点36分和2点47分，法医的尸检结果更让侦查员震惊：张海涛在凌晨两点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10086是中国移动的客服电话，既不能报警，也不能急救。即便法医鉴定有误，处在生死边缘的张海涛为什么要打这个号码？而如果电话是凶手打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排查时，一个村民诡异的行踪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几乎在张海涛失踪的同时不见了。

男子姓左，和张海涛是邻居，据说和张海涛的关系还不错，经常在外地打工。警方试图与左某取得联系，电话却打不通。

警方来到左某的家，这是一处典型的滇南山村建筑，山坡下面不远处就是张海涛的家，房子前有三级台阶，警方在第二级台阶上发现了一处黑色污渍，看上去像是血迹。

引起警方注意的还有门口的一口大锅，锅里有个破洞，还有几块石头，破洞的位置也有一块黑色污渍，和台阶上的污渍几乎一模一样。

这些像血的污渍、加上石块再加上左某的失踪，是否说明这就是惨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呢？

警方将两处污渍提取送检，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污渍并非人血。

虽然如此，警方还是继续对左某进行了跟踪调查，发现他只是外出打工去了，嫌疑暂时被排除。

就在警方陷入困惑之际，法医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亡时间和第一次鉴定的时间完全一致，最后那三次10086的拨打肯定不是张海涛所为。

警方分析，身处大山深处的村民虽然有了手机，但通话费用仍然是他们关注的重点，节俭的村民经常拨打免费的10086查询余额，这甚至成了当地的一种习惯。这一细节似乎也在印证，凶手就是当地人。

接下来的调查更是让警方意外，死者妻子左杨菊就有拨打10086的习惯，她手机上有很多10086的通话记录。

这让警方将怀疑的视线转向了左杨菊，然而，邻居们都说夫妻俩相处和睦，结婚十多年感情很好。张海涛偶尔农闲时打点零工补贴家用，主要时间都在照顾家庭，左杨菊在村子里也是出了名的利落、能干，即使张海涛外出打工，她也能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警方还了解到，左杨菊因为劳累，身体并不好，患有腰椎间盘突出。一个有着严重腰病的女子怎么可能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杀害后还有力气将尸体抛到六七百米之外的荒山之中呢？

在从村民的只言片语中挖掘线索的时候，细心的侦查员捕获了一个奇怪的信息，张海涛的一个远房亲戚老何非常喜欢去他们家串门，每天呆在张海涛家里的时间甚至比呆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还要长，晚上喜欢去左杨菊家中看电视。

50岁左右的老何按照辈分来说算是张海涛的叔叔，两家关系不错。可调查发现，老何不仅爱往张家跑，和左杨菊的通话还非常频繁。

老何和张海涛一个住在山坡上，一个住在山坡下，距离不过百米，甚至大声说话都听得到，至于每天如此频繁地通话吗？

警方找到老何，从进入讯问室的一刻起，他就表现得非常反常，回答问题前言不搭后语。当民警质问时，老何突然说这个案件是他弄的，张海涛是被他杀的。

老何交代，2012年7月25日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左杨菊家看电视，边看边聊天，直到深夜10点左右，左杨菊突然说要留老何在她家睡觉。

那晚老何就睡在了左杨菊家，夜里外面狗叫了起来，是张海涛突然回家撞破了二人的丑事，但张海涛后来原谅了老何，只威胁说以后再到他家里就不客气。

惶恐的老何没想到张海涛如此大度，既往不咎，他忐忑不安地跑回了家。过了一会儿，老何又听到外面狗叫，出去一看，张海涛正向公路走，老何看张海涛不睡觉，害怕是要报复他，就跟在张海涛后面走过去。

老何小心翼翼地沿着公路跟踪着张海涛，突然看到张海涛呆呆地蹲在了路边，老何心里一冲动，就捡了块石头往他头上砸去。

老何供述的整个杀人过程，从杀人动机到最后致张海涛于死地，无论是从情节、矛盾、心态变化等方面似乎都比较客观完整，但经验丰富的侦查员看来却觉得疑点重重。

老何说他是在公路左侧击打张海涛并拖入涵洞的，可张海涛的尸体明明在涵洞右侧。再就是，关于张海涛身上的多处伤痕，老何的交代和尸检的结果也相差甚远。

老何的交代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他也讲不出张海涛身上手机和现金的去向。

随着更多细节的展开，老何极力迎合警方以证明自己就是凶手的态度越来越明显。最后，警方抛出了拨打10086电话的问题，这是只有警方和凶手才知道的信息，老何一听，沉默了。

故意杀人罪轻则在狱中度过自己的余生，重则处以极刑，50多岁的老何不会不清楚这一点。那么，老何会不会知道什么，或者想要隐瞒什么，甚至是在袒护真正的凶手。

警方发现，在对老何进行讯问时，他情绪低落，说话次序混乱，但每每谈到左杨菊的时候都会情绪饱满，侃侃而谈，他甚至称，左杨菊在村里人才、身材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真正的凶手，很可能便是与老何有着特殊感情的左杨菊。

警方推测，7月25日晚上，老何偶然目睹了左杨菊杀死丈夫的经过，这让他很是害怕。但因为感情，他不仅承诺严守秘密，还帮助左杨菊一起掩藏了张海涛的尸体，当警方找到他时，他甚至不惜承认是自己杀的人，妄图掩盖案件真相。

在警方反复的讯问下，老何终于吐露了心中的秘密。

在长期的接触中，老何确实对左杨菊产生了不应有的情愫，但他一直压抑在心底，没有表达。2012年4月中旬，张海涛外出打工不久，村里就来了一支施工队。很快，老何和施工队里的两个工人熟悉了，晚上没事的时候，老何就带着他们一起到左杨菊家看电视。

一来二去，其中一个叫李茂军的工人竟成了左杨菊家比老何更为活跃的座上客。慢慢的，李茂军和左杨菊相互有了好感，李茂军曾几次在左杨菊家过夜。

老何认为，张海涛的死肯定和李茂军有关系，他很后悔当初把李茂军带到左杨菊家，出于自责，他才向警方撒了弥天大谎，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此后老何的家人也证实，张海涛出事的7月25日那天晚上，老何整晚都在家里。

尽管老何的证词一度干扰了警方侦查的方向，但总算从他口中得到了李茂军这个重要线索。

李茂军，云龙本地人，37岁，未婚，一直跟随施工队四处打工。经查，案发那天晚上，左杨菊和李茂军一共通了2次电话，其中一次通话时长15分钟。

那李茂军会是凶手吗？

事情会不会是这样：张海涛在盖房子的村民家吃了晚饭后，回家无意中听到了妻子和李茂军通话的内容，早已有所耳闻妻子和李茂军关系暧昧的张海涛，怒火中烧，训斥了妻子后，便出门去找李茂军算账。

左杨菊怕出事，便再次拨打了李茂军的电话，让李茂军避开，这就是为什么左杨菊时隔两分钟之后，又给李茂军打电话的原因。

李茂军接了电话后并没有藏起来，而是做好了除掉张海涛的准备，在张海涛来到施工队的路上，李茂军杀死了张海涛，然后抛尸至涵洞。

以李茂军的体格突然袭击并杀死张海涛并不是没有可能，但让人疑惑的是，为什么李茂军要在杀死张海涛后不断地往10086拨打电话呢？

警方立即对李茂军的近期行踪尤其是7月25日当晚的活动轨迹展开了调查，却发现李茂军那时在另一个工地干活，吃晚饭时几名工友还一起喝酒，李茂军喝醉了就睡觉了，没离开过工地。

就在警方感到迷茫的时候，张海涛的弟弟张海波提供了一个情况，他说哥哥家门口的路上有不少杂草，平时也不影响人走路，但哥哥失踪后，嫂子左杨菊却把路上的草都铲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综合前期调查情况，警方果断对疑点不断上升的左杨菊采取了措施。

但是，面对警方的询问，左杨菊看起来很悲伤和委屈，沉默不语，什么也不愿说。询问过程中，另一组技术人员来到左杨菊家中，在蚊帐上发现了一些喷溅血迹，经检验确定属于张海涛。

同时，左杨菊6岁的小女儿说出了一个线索。她说有天晚上，她发现母亲背了一样东西出去。经核实，左杨菊是7月26日晚上也就是张海涛被害的第二天晚上背东西出去的。

大晚上的，你背什么东西出去，把小女孩一个人扔在家里？

面对越来越多的证据，左杨菊心理防线崩塌，如实交代了事件原委。

原来，张海涛从外地打工回到村里后，从知情人处听到了关于妻子与李茂军走得近的事儿。7月25日晚上，他和两个村民分开后，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借着酒劲追问左杨菊有没有出轨。

最终，左杨菊承认了她和李茂军的关系，越想越生气的张海涛对妻子动了手，之后让左杨菊给李茂军打电话约李茂军过来。但当天晚上李茂军离他们村子太远，而且也喝了不少酒，并没赶过来。张海涛对左杨菊说，明天把李茂军叫到家里来，我先把他收拾了，然后再收拾你。

看着熟睡中的丈夫，左杨菊耳畔回想起张海涛睡前和她说的话，张海涛说要拿刀砍左杨菊，让她全家都死。

紧张的左杨菊想到丈夫平日里说到做到的性格，越想越怕，经过一番剧烈的心里挣扎，她拿起床边的一把铁锤，向丈夫狠狠地砸去。

完事后的一段时间里，左杨菊把张海涛的手机拿过来，分别拨打了几个10086的电话。她说，这是想学着电视里的情节，制造一些信息扰乱警察办案。

之后，她将丈夫张海涛的尸体藏到床下，等到第二天深夜，趁着夜色将尸体背到涵洞，并把抛尸的口袋、绳子，还有沾满血迹的衣服带到了河边烧毁。

第三天晚上，她又担心路上背尸体的时候会留下什么痕迹，索性趁着天黑铲平了草地。后来又加上雨水的冲洗，那天夜里的罪证变得干干净净，唯独遗漏了蚊帐上的血迹。

左杨菊说，她跟李茂军处对象是一时糊涂，从来都没想过离婚，还是想跟张海涛好好过的，还想把娃娃好好抚养成人，她万万想不到会弄成这副田地。

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时，左杨菊嚎啕大哭，说自己 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双方家人……

可一切都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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