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差点被丈夫杀害后，她起了杀夫之心，夜晚一刀割了丈夫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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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网上接连报道的家暴类命案，很多人在想同一个问题：「悲剧可以避免吗？」

陈亚娟的故事告诉我们：完全可以！她曾被丈夫杀害，而后准备反杀，想在一个夜晚一刀割了丈夫的喉咙。

2019 年 3 月的一个早晨，我收到加微信好友申请,通过后，对方发来一段文字：「万队您好！您能否给我老公做下心理治疗？」

这是第一次有求助者向我提这样的请求，我们的对话从微信开始。不是给本人做心理咨询，而是给自己老公。也就是说，这位女士觉得自己的老公有心理疾病。

「我和他结婚 30 年了，前些年还勉强过得下去，5 年前我发现他有外遇后，他在家里经常骂人打人摔东西，这几年摔坏了十部手机。前天晚上，他睡着了，我差点杀了他。」

「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坐一会吗？」

一番聊天下来，我简要作了下评估，这位女士属高危情形，我必须和她面谈。

「我不需要做心理咨询，是我老公特别需要。」

「我不是给您做咨询，只是想当面了解更多信息。」

「哦，那可以。我明天下午有空。」

约定的时间，她坐到我对面。

她 50 来岁，1 米 65 高，中长头发自然垂放，面部看不到保养的痕迹。衣服偏暗色，应该洗涤过多次。即使坐着，她也是背部笔挺，头部微仰。

讲话时，她语调抑扬顿挫，说到激动处，用挥动的右手和锐利的眼神来表明她观点的重要性。我能感受到她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压迫性气场。

面谈有很多好处，咨询师与来访者面对面，他们的外表细节和肢体语言可以透露出较多有用信息，这便于确定会谈方向和正确评估来访者状况。

她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陈亚娟，51 岁了，住本县一个乡镇的街道，我丈夫和我同年出生，我女儿已成家，儿子快结婚了。」

「儿女双全，您真是好福气！」可这么完美的一个家庭，她怎么会想起杀了丈夫呢？我带着疑问继续听她说下去。

她和丈夫曾令智都是农村人，丈夫家在镇旁边，经媒人介绍，她认识了曾令智。他其貌不扬，身高比她还矮一厘米，见面时没什么感觉，可媒人说，曾令智村里将来会变成街道，政府征地会补偿，嫁给他不会缺钱用。就这一句话，陈亚娟答应了结婚，这也为后来的婚姻关系留下了隐患。

结婚没几天，陈亚娟发现曾家的生活节奏太慢，家里田少，农活不多，如果不到镇上做小工几乎没事干。

过惯了苦日子的陈亚娟希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幸福，新婚没几天，她就督促丈夫去镇上找点事做。

「急什么？我们家又不缺吃穿。」二十来岁的曾令智压根还没玩够。

在娘家，陈亚娟对弟妹们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提的第一个建议没被丈夫当回事，让她很不舒服。刚进曾家门，陈亚娟不想太扫兴，没再坚持。

一个月后，闲不住的她私下到餐馆找了份工作。回家一说起，婆婆不高兴了：「你才进门就上什么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逼的你。」

「一个月前她就要我去上班过。」听到妈妈抱怨，丈夫也补了一句。

听到儿子的话，曾妈妈不淡定了：大媳妇进门几年从不插手家里的事，只做事不说话。小媳妇怎么一过来就想当家呢？

「娟娟，你回来吧，我们家不缺这点钱，你和令智的任务是早生孩子。」曾妈妈直接发话了。

陈亚娟想起出嫁前妈妈的交待「要听婆婆的话，不要吵架。」她没反驳也没说不上班，她要表明既不和婆婆对抗又不希望他人插手自己事的态度。

曾令智知道妈妈不高兴，回到房间，他建议陈亚娟给他妈道个歉。陈亚娟沉默以对，心中的话不能说出来：道歉不就是认输了吗？我又没错，特别是第一次更不能低头。

陈亚娟和婆婆的隐忍让第一次冲突没有引发争吵，可双方心中都种下了一颗刺。

结婚三个月后，陈亚娟怀孕了，婆婆担心胎儿安全，要求她辞工回家养胎，她还是继续上班。婆婆没再多说，可私下里教儿子要管管。

「我妈叫你不要上班了，你就不去了吧。」曾令智也劝起了妻子。

「不行！父母管不了我们一辈子，孩子将来不能跟着我们受苦。」

「可是这样我妈会不高兴的。」

「高不高兴是她的事，我们不需要她来管，你成了家没必要把妈妈挂在嘴边。」

「 你刚进我家门怎么谁的话都听不进呢？我一说话你就想教训我？」

「我怎么教训你了？我说错了吗？」

小两口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你好自为之。」不想多说的曾令智想离开。

「我怎么好自为之？你说清楚！」陈亚娟拉住了丈夫的手。

「你放开我！」

「不放！你说清楚了再走。」

曾令智不耐烦地用力一甩胳膊，陈亚娟被甩得倒在床上。

「你们家怎么都不讲道理呢？没说几句你就动手了。」

「我就不讲理了！你再说老子就打死你，胡搅蛮缠！」

「你怎么这个德性，我在讲道理，你就要打我？」

「啪。」话刚说完，陈亚娟脸上就挨上了丈夫一耳光。

陈亚娟愣住了：丈夫翻脸怎么这样快？她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陈亚娟看到过村里太多丈夫打老婆的场景，她第一次被曾令智殴打，并没有特别难受。

倔强的陈亚娟继续上班，与婆婆的关系不冷不热。女儿出生后，一家人都很开心，可农家常见的婆婆精心侍候没有出现。

「老公，我在坐月子，你妈怎么不来帮忙？」

「你不是叫她不要管我们的事吗？」

「我只是请她不要干涉我们的生活，她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啊！」

「你有求于人时就是别人该做的了？」

「她现在不管我可以，等她老了别想我来侍候。」陈亚娟撅起了嘴。

「你怎么老和我妈过不去？」听到妻子这样说，曾令智起了无名火。

陈亚娟继续讲「理」，头被说大了的曾令智大吼一声「闭嘴！」

「吼什么吼？又想动手？」

「啪，啪。」曾令智接连两巴掌打在陈亚娟脸上。

「你还翻天了，以为你坐月子我就不敢打你？」曾令智这次打过后没有离开，手指着妻子教训起来。

「我这是遭是什么孽啊，到你曾家一年就被你打了几回。」陈亚娟伤心地哭着自言自语。

两次动手经历让曾令智总结出一个经验：她啰嗦时，打几下就安静了。自此，只要他觉得妻子说得他心烦时就会揍她，陈亚娟陷入了每年最少一次的受暴旋涡。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出嫁了，儿子也找到了工作。在陈亚娟看来，丈夫的拳打脚踢只是「小打小闹」，哭一场，骂几句，没有特别难受，将就一下，一辈子可能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一个女人出现，陈亚娟用彻底意识到：自己生活中经历的事情，不仅小打小闹那么简单。

2014 年的清明节，有个女同事向陈亚娟密透「昨天我看到你老公和一女人在餐馆吃饭。」

「怪不得他最近这么反常！」她仔细一回忆，发现曾令智有很多疑点：回家比平时晚，偶尔找借口不回家，有时候来了电话会走到一边去接，通话时间会很长。

做事认真的陈亚娟开始了秘密调查。她先用丈夫身份证去移动公司调取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他与一可疑电话一月内通话 137 次，半数以上超过了 30 分钟。

为了找到这人的住处和看看其长相，她买了束鲜花，自称有人请她送花，约出了这个嫌疑人。

这个女人一看到鲜花，连问「哪个请你送的？」看到对方高兴又好奇的样子，陈亚娟一阵恶心。

「曾令智送的。」陈亚娟还想进一步试探。

听到曾令智名字，这女人没有意外表情，说了声谢谢准备离开。

心中已确认她就是丈夫「小三」的陈亚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把抓住她头发，连打她耳光，边打边骂「你个臭婊子，偷人偷到我家里来了。」

陈亚娟有身体优势，那女人无法挣脱。把她脸打肿后，陈亚娟心中的怒气也少了些，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才放手。

「万队，我一看到这女人，就对曾令智更加瞧不起。你不知道那女的有多丑，又矮又黑，又不年轻，还是单眼皮，也不会穿着打扮，她哪一点比我强？」

有了「证据」的陈亚娟一回家，还没来得及发难，曾令智就冲上来抓住了她头发，接着一顿猛打。这一次是她被打得最重的一回，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她在医院住了四天。

陈亚娟知道是那女人先告状了。她不能就此罢休，先找公婆和曾令智家里人评理，随后，她查到这女人丈夫和女儿电话，也一一打过去。

曾令智家里人都到医院看望了陈亚娟，不过婆婆的话让她觉得很剌耳。婆婆先是问候她的伤情，接着就是一幅教训的口吻：「亚娟哪，你太冲动了。俗话说抓贼拿赃捉奸拿双，你就凭一张话单就说你老公有外遇，还搞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你让令智今后怎么做人？」

陈亚娟浑身在痛，说话困难，尽管被婆婆气的冒烟却无法争辩，出院后专门找婆婆吵了一架才消气。

「曾令智偷懒、打我骂我、没有责任感，我都忍了，他搞外遇我无法容忍」。 陈亚娟身体恢复后，专门选在丈夫想睡时争吵，连续三个晚上不让他睡觉，逼着他承认了出轨且表态再不和那女人往来。可曾令智表面被逼迫得顺从之前，是内心更大的反抗和冲突。

2017 年 7 月 2 日午饭后，陈亚娟习惯性上床午休。高温高湿带来的闷热令她无法像往常那样迅速入睡，她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

「吱扭」耳边传来轻轻的开门声，不用睁眼，她知道丈夫曾令智在蹑手蹑脚走进房间。

小腿被丈夫轻抚了，接着是「咯吱咯吱」的声音。「是透明胶吧？」装睡的陈亚娟细细感受丈夫在做什么。

双腿从脚踝处被丈夫用透明胶绑住后，她分开在身体两边的双手也被丈夫挪到了腹前，双手随之被缠住。

「老家伙发什么神经?居然懂得玩起情趣了。」陈亚娟不言不语，配合着丈夫，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啪」第三下，她的口鼻被粘住了！

「他要杀我！」陈亚娟醒悟了。她吓得魂不附体。

可无论如何拼命地挣扎，手脚上的秀明胶都没一丝松动。她想高声喊叫，发出的只是急乱的「唔唔」声，没人能听见。

呼吸有些困难了，她看到死神在走近。

情急之下，她尝试双脚猛地上下砸床，这才传出较大的轰轰声。丈夫没有走，站在一旁看着陈亚娟恐慌、急促地踢打床铺。

「咚咚咚」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曾令智看到妻子面部变成了紫色，依然没动。

「再不开门，我就砸了！」是邻居李秀梅的声音。

曾令智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李秀梅冲进房间，一把撕开了陈亚娟口鼻上透明胶，重新吸到氧气的陈亚娟胸部剧烈起伏，

「令智哥，你太过份了！要是我没听到，你真的让她憋死吗？」李秀梅好一阵后怕，胆小的她竟敢质问起曾令智。

「她老在我面前叫嚣不怕死，我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怕死。你不来，我也不会让她死的。」

好一会，陈亚娟才恢复正常呼吸。李秀梅与丈夫的对话她听得一字不漏，无论丈夫怎么解释，她都坚信他一定是想杀她，如果不是李秀梅威胁要砸门，曾令智也不会让她进来。

她没有哭也不插话，静静地细细体会刚才的感受。

不能呼吸时，眼睛明明睁开着，为何什么都看不到呢？「我不能这样死去！」强烈的不甘让她把希望寄托在门外，她的眼看不见，听力似乎被放大，濒临生命的终点时，人的五感也会发生变化吗？

「不是说只要几分钟不呼吸，人就会死掉吗，我怎么像熬了一个世纪？」她想计算自己到底坚持了多久，可发现无法得出精确的答案，只是感觉那一刻太长太长。

生死线上走了一回，陈亚娟对生命有了新的认知。此后，她与丈夫无论怎么争吵，遭受多大的委屈，再也不说自己想死的话。

2017 年 10 月的一天下午，曾令智酒后要出去打麻将，找陈亚娟要 500 元。

「你从来没交过钱给我，天天要钱，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想打牌自己做事挣钱去。」

「你不给钱还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你给还是不给？」

「不给！我又不差你的。你哪像个男子汉？一天到晚不工作，只知道抽烟喝酒打牌赌博，想我来养你？我还要管儿子。」

「你他妈又要找打了！」曾令智一句话没说完，右脚踢到了陈亚娟肚子上。

被踢得坐到地上的陈亚娟没再还口，转身到房间拿出一把剪刀，悄悄走近丈夫身边，用剪刀朝他右腿连捅两下。

「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杀了你！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看到剪刀上带出的血，陈亚娟恢复了冷静，她告诉丈夫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忍让了。

28 年来，曾令智对妻子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妻子除了对骂之外从未还手。陈亚娟的反击行为令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妻子凶狠的眼神和手中的剪刀，他第一次害怕了。

「你下这么重的手，想搞死我吗？」曾令智看到自己受伤比妻子重些，觉得他站在道义的更高处。

「晓得痛了吧？你打我时怎么不想想我也会痛？我再也不会被你欺负了！」

「不要讲狠了，赶紧把我送医院去。」

陈亚娟第一次反击就让丈夫 「见了红」，她心中的怨气少了些，听丈夫语气放软了，她陪着丈夫到了社区医务室包扎。

陈亚娟挥起的剪刀让曾令智有所收敛，他不敢再随意打陈亚娟，几个月里，他也没再向妻子要钱，打牌输了就向人家借高利贷。

曾令智整天泡在牌馆，陈亚娟很无奈，儿子快三十了还没结婚，娶媳妇得花多少钱哪，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就一点不操心呢？

一天，有人告诉陈亚娟，曾令智在外借钱打牌，欠的债还不是小数目，她当场差点气疯。

「你在借高利贷赌博？借了多少？你打算怎么还？」看到丈夫进门，陈亚娟指着他鼻子逼问。

「你管我借了多少，反正不要你还？」

「不要我还谁来还？你好吃懒做，害的还不是我？你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呐！」

欠债心虚，曾令智这次没有多说，也没动手。第二天，他照常去牌馆。

曾令智有了赌瘾，劝和骂不起作用，陈亚娟不再顾及丈夫面子。丈夫前脚上麻将桌，她后脚就进牌馆骂，丈夫起身要打她，她就跑，直到把那桌麻将骂散。

几次下来，牌馆里的人都躲着曾令智，宁可打不成麻将也不邀他上桌，无牌可打的曾令智就在牌馆坐一天，看别人打牌。

只要不输钱，陈亚娟就实现了第一个目标。曾令智不找工作，只是看人打牌，她就不再干预。

天天看着人家打牌，曾令智心痒难耐，心一烦，酒就喝多一些，每晚回家看着陈亚娟没一处顺眼，今天说她这里不好，明天说那里很差，陈亚娟只当没听见。

有一天，曾令智酒喝多了，一进屋就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陈亚娟好奇丈夫和那女人断了来往没有，搜出他的手机。

「母老虎管得还是那么严吗？真的不理我了？」看到情敌今天刚发的信息，陈亚娟血压一阵升高，她当即派出了以「臭婊子」「不要脸」等为使节的外交团队问候对方，只要想得到的能让对方恶心的词她都用上了。

丈夫睡得像头死猪，说什么也没用。她以前找过那女人老公，存有他的电话，她想告诉他，曾令智和他老婆还在往来。

「我不想管，你想管你就去管，不要再找我。」那女人的丈夫竟然无所谓，说完这句，电话就挂了。

「这个窝囊废！」陈亚娟肺都差点气炸，老婆出轨了还当个没事人，这哪像个男人？气归气，她只能心中暗骂。

第二天早上，陈亚娟指着手机，劈头盖脸地骂起丈夫来。听说妻子翻了自己手机，曾令智边解释没有理睬那女人边骂她不该偷看他手机。

「我在手机上都看到证据了，你还在否认！不想理她？怎么不把她微信拉黑？」

曾令智知道一时解释不清，就想出门避避风头，看出丈夫意图的陈亚娟堵住了大门。

「你让不让开？是不是要我打死你？」曾令智扬起拳头威胁。

「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们为什么还要藕断丝连？」陈亚娟豁出去了，她寸步不让。

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想出去也不行，曾令智掏出自己手机猛地往地上一砸「我不用手机了，这样行不行？」

「啊！你又砸手机了？它是我给你买的，你有什么权利砸？你想这样威胁我？」

「我怎么威胁你了？你还在吵，是不是要我把别的东西也砸了？」曾令智说完，抡起客厅的椅子朝茶几砸去。

「哐当」玻璃茶几碎了一地。

「你这个败家子耶！滚吧滚吧！」陈亚娟心疼她的茶几，担心丈夫继续损坏家里其他东西，她让开了大门。

曾令智离开后，陈亚娟自言自语地骂了一通才好受些。

陈亚娟求助前几天的夜里，她上厕所回卧室，天上的圆月照亮了室内，她看到熟睡的曾令智头歪向一边，被子边缘盖到了胸部，他短粗的脖子露在外面清晰可见。

「我要是到厨房拿把刀，这一刀下去就可以砍死他，要不要杀了他？」陈亚娟突然想起了丈夫曾想杀自己的事，她要先下手。

「儿子快结婚了，现在杀了他，儿子怎么办？」她刚向厨房走出两步，又踱了回来。

「我要是不先下手，他就会杀死我，是自己保命要紧还是儿子的事更重要？」陈亚娟纠结万分。

「先等儿子结婚了再说吧。」在丈夫床头来回走了 10 来分钟，她继续上床睡觉。

说到这，她停了停，看着我说：「万老师，我老公现在总是无事找事，已经摔坏 10 部手机了，你说我丈夫是不是有病？我已经把他没办法了，你要是不帮我给他做心理治疗，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您公公婆婆对你们夫妻间的事怎么看？」我想了解她的生活环境。

「他们家里人一个德性，我公公打婆婆，丈夫的哥哥打嫂子。他家的男人都是人渣。我婆婆更是胡搅蛮缠，从不讲道理，他妹妹、妹夫也是混帐！」

「我记得您前面提到和曾令智交往的女人丈夫时，也不是很认同。」

「是的，我是很讲道理的人，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从不说假话。曾令智家里人说我搞不清白，其实他们都不是正常人。我原来也找过那女人丈夫，他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碰到这些人只能算我倒霉。」

对话中，我听出陈亚娟除了对儿子认可外，对身边的其他人全是负面评价，她还当着对方的面把自己看法说出来，这要得罪多少人哪？

两个小时尽情地倾诉，陈亚娟的愤怒情绪有所释放，可她的恐惧感依然强烈。我得先帮她放松一下。

20 分钟的慢呼吸后，她的脸色更加平和，我拿出根据她讲述画出的曾令智施暴线性图。

每个人都有一套心理防御机制，消极的会选择屈服、离婚甚至自杀来逃避，积极的会以牙还牙或先发制人。陈亚娟属于后一类人，当她确认生命受到丈夫严重威胁时，从攻击他下肢到瞄准他颈部，从伤害他一下到想剥夺他生命，她的反应在不断升级。

只要再有一个导火索，陈亚娟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丈夫，我要让她看清自己面临的真实风险，以降低她的恐惧感。

「这是我根据您介绍画出的曾令智施暴记录，我们先看看他下手最重的那次，你全身多处受伤，在医院住了四天，但没有骨折和内出血。再看他打你时使用的工具，全部是用拳头和脚。最近两年他的攻击对象从您身体转到了家里物品。」

「是的，看这个有什么作用？」

「它可以帮助您判断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

「你是说曾令智没想杀我？他每次打我时都说要把我打死，他有了外遇，肯定是嫌我碍事，杀了我他们才好到一起。」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要杀你，只是让您看看，如果他想杀您，到底有多少次机会。」

「就算他以前没想弄死我，可用透明胶那次我真的接近了死亡。」

「是的，那次真的很危险！您有没有想过，只要你老公想杀你，他有无数种方法。」

「他比我力气大，确实可随时致我于死地。」

「那一次，他封住您嘴巴后，只要压住您双腿，您就发不出声音。即使邻居来敲门，他只要不开门，您也活不过当天。」

「你是说我他那次也没想杀我？」

「我不知道，这需要您自己判断。」

陈亚娟虽然在问我，她其实已在怀疑原来的分析了。

家暴的施暴者为了达到控制受害人目的，常常在施暴过程中配合使用威胁语言或摆出一幅不顾一切的架式，以增强受害人恐惧感，而少数受害人又会放大这种恐惧。

对陈亚娟来讲，仅减轻她的恐惧压力还不够，还需要从她身上挖掘积极能量。

「您儿子的婚期定了吗？」

「定了，就在下个月。」

「您对这个儿媳妇还满意吗？」

「满意！她蛮乖巧又勤快，和我儿子是高职同学，二人谈了三年，感情很好，」

提到儿媳妇，陈亚娟眉飞色舞，还讲了几个她的故事，看来是真的很认可。

让儿子顺利成婚是她近期生活的焦点，把注意力转向儿子婚事，她就可获得积极、正向的无穷能量。

「您的这个阶段是最难的，既要当媳妇又要做婆婆，一不小心就引发误会。」我希望陈亚娟从与婆婆的关系中吸取些经验教训。

「对对，我婆婆就经常误会我，老干涉我们夫妻间的事。」

「您知道她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吗？」

「肯定是恶意的，她总是护着儿子，也看不得我比他儿子强。」

「婆婆之所以让您有这种感受，可能是因为她说话做事从不为您着想，始终都是围着她儿子在转。」

「她就是个特别自私的人，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全心全意对儿子和媳妇都好，媳妇不会对我有误会的。」

「为人父母者一般不会希望自己儿子媳妇生活很落泊，但不是每个婆婆都会从媳妇角度去看问题，她们喜欢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指导媳妇，这种善意的干预会让媳妇很不舒服。」

「别人家的婆婆怎样我不知道，我婆婆对我就没安好心」

第一次会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陈亚娟心理压力有所减轻，我们约定一周后再谈。

再次见到陈亚娟，她说这一周以前轻松了很多，也没有以前那么怕曾令智了，如果不是他又砸了一回家里东西她就不过来了。

20 分钟的慢呼吸后，我想和她讨论下与家人的沟通方式。

「您老公如果愿意过来，我可以陪他聊。」

「我给他说了，我说他有神经病，再不看心理医生就要疯掉的，他就是不来。」

「他不来没关系。能说说他这次砸东西的经过吗？」

「儿子要结婚了，他出去做了一久小工，每天有 200 元收入，但一分钱没交我。我问他是不是把钱给了那个臭婊子了，他就开始发狂，您说他是不是有神经病？」

「我不知道，有没有精神病只有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才有资格确诊。我今天给您看一个新图。」我拿出画好的冰山图。

「这是我根据您上次介绍画出的冰山图，从图上可以看出您和丈夫为什么会生气，他为什么会做出让您不能理解的事情。」

「有这么神奇？」陈亚娟半信半疑地看向我手指着的地方。

「是的。我们的生活就像海水中的冰山，只有浮出水面的极小部分才能被看见，水面下的就需要通过这张图来寻找。」

「您帮我分析下我有哪些是看不到的。」陈亚娟凑得更近了。

当我和她一起列出她和丈夫的期待、渴望等等水面下的内容后，她沉默了 10 分钟。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平时说话很伤人？」

「您的话是否伤人，不是我能评价的，这要看和您对话那人的感受。」

「可我不会说假话啊！我说的都是事实，以后还不能讲真话了？」

「不是的。家庭关系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互相尊重。每个人都要自己的价值观、生活习惯和需求，我们可以不认同，但可以做到尊重与宽容。您想想，您看不惯对方，对方凭什么要看得惯您呢？」

「我以前没想过这么多。」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缺点，只要您盯着这个方向看，那眼中都是缺点。如果反过来，您总是去对方身上寻找优点，不断的去鼓励，您不仅会看到，而且还能发现这些优点会成长。」

「曾令智一家人身上怎么就没有优点呢？」

「这个需要慢慢去找。不过，很多事物有两面性，比如雨水对遭受旱灾的人来说是甘露，对被洪水围困的人们却是灾难。人身上的品质也是如此，不顾对方感受去交流，所谓的诚实就会带来伤害。」

「我 50 年都这样过来了，怎么改得了呢？再说只有我改，他们不改，不是我吃亏？」

「家庭关系永远处在互动中，曾令智打您，您很痛苦，如果他努力工作，还把挣的钱全交给您，您就会开心。当一方有了改变，另一方肯定能感受到。」

「你说的有道理，但不相信曾令智家里人会这样。」

「关系模式的改变需要有人来启动，可以试一试。」

第三次会谈时，陈亚娟第一句话是笑着说的：「万老师，我快忍死！这一周我强迫自己不骂他，不说他的不是，他确实没有发脾气，可我太难受了！」

「您太厉害了！一个星期都没抱怨？他就做得那么好？」

「他哪里做得好？我看上去他还是全身毛病，只是想试一下你说的方法有没有效。几次话到嘴边我忍住了，我担心坚持不下去。」

「您诚实善良、自信执着，我相信您能支持，特别是儿子要结婚了，家里不吵架的好。」

「是的，为了儿子，我不会吵架的。」

约好的第四次面谈，陈亚娟没有来，她给发来微信，说事情太多挤不出时间。很快，我从她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儿子婚礼现场照片。她看到我的点赞后，回复我「万老师，你放心，我的气量比原来大多了。」

6 个月后，陈亚娟朋友圈晒出了她孙子照片，每过几天，我都能看到她孙子的新信息，文字中流露出满满的幸福感。她的焦点全部转称到了孙子和媳妇身上。

2020 年春节，新冠肺炎肆虐全球，疫区的人们全部居家隔离，我们监测到的家暴明显增多，我有点担心起陈亚娟。在我们会谈的一周年时，我发去问候信息。

「谢谢你！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这一年我们只有小争吵，他一直在打工，没打人和摔东西，你就放心吧。」她还是那么直来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