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被人毒打,即将出院竟又死在“妻子”手里,1997年天门毒杀案
这个案件读起来有点阴差阳错的味道,其实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少女,她原本不该搅进这场杀戮之中呀!然而不幸的她,最终还是成了反面人物。
我写这个案件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隐隐生痛。
陈元成死了。
陈元成是湖北省天门市多祥镇陈洲村一个普通的农民,是那种没有什么大本事却又自以为见过世面、什么也不在话下的“半吊子”。1997年春节前夕,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他和侄儿陈国祥闹矛盾大打了一架,被侄儿打了个半死。在医院里,他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最后总算伤愈疾除,死里逃生。躺在病床上,他一边为花了侄儿数千元医药费而得意,一边盘算着出院后怎样再好好地敲诈侄儿一笔。他想着,谋算着,被打的屈辱感慢慢得到了平复。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家人张罗着准备接他出院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得突然。
陈元成死了,陈元成的亲属们很自然地就想到了50多天前他和侄儿的一场恶斗:天啊,陈元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呀!于是,亲属朋友们立马聚集了数十人赶到陈的侄儿居住的楼房前,一伙人揭瓦拆屋,一伙人杀鸡宰猪,只一刻工夫,就把陈的侄儿家新盖的楼房搅成了一片残垣。村干部上前干预,被赶得飞跑;公安民警出面制止,被愤怒的陈家亲属围得水泄不通……
事情最后总得有个结果。几经磋商,闹事者同意解剖死者的尸体,但得由省公安厅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做鉴定。谁知鉴定的结果让人始料不及:人们认为是被殴打致死的陈元成,竟然是被老鼠药毒死的。
在由高级技术人员签字的《鉴定书》上有这样一段文字:“……送检的陈元成的胃组织及内容物和中草药,均检出氟乙酰胺(俗称老鼠药),未检出砒霜和剧毒生物碱。”
陈元成本来是被人打伤后住进医院的,现在却变成了中毒死亡。前来调处治安案件的天门市公安局治安科的民警们回城了,刑警队的侦查员们开了进来。原以为是一起治安案件,现在变成了一宗刑事大案。
刑警破案,首先得弄清基本案情。因为陈元成和侄儿那一架打得很凶,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所以村里人差不多都知道事件的前因后果。
陈元成和陈国祥同住一个村子,一个村前一个村后。据家谱上记载,陈元成的祖父和陈国祥的曾祖父原是一脉相承的骨肉兄弟,所以按辈分讲,陈元成和陈国祥是叔侄俩。1996年秋天,叔侄俩结伴远行,到外地做柑橘生意。原指望赚笔钱回家过大年,不想钱没赚着,叔侄俩却结下了怨仇:侄儿说叔叔没本事,只知道沾光不知道做事;叔叔说侄儿昧了良心,竟然要占叔叔的便宜。
叔侄俩争争吵吵了几个月,好长时间没争出个结果,直到腊月初二这天发生了空前的打斗。
这一天,陈国祥和弟弟抽干了自己鱼塘里的水,准备网鱼过年。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真是一点不假。中午时分,陈国祥兄弟俩网完鱼后,就在屋前的场子上摆开了架势,一边啃着鱼头一边比赛着猛喝烧酒,两人喝得兴致盎然。正在这时,陈元成冷不丁地从屋后钻了出来。
“国祥,就要过年了,你欠我的那些钱怎么也得还我!”
陈国祥兄弟正要碰杯,被陈元成的嚷嚷吓了一跳,杯子举到半空停了下来。陈国祥老大不高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吼道:“你总说我欠你钱欠你钱,我欠什么钱?”
生意不成,仁义尽弃。这之前,叔侄俩磕磕碰碰已不下10次,各自攒在胸中的火气早就填满,只愁没有宣泄的机会。这会儿,被陈元成扫了酒兴的陈国祥大为光火,他“咕噜咕噜”把半碗烧酒喝个精光,捋着衣袖耍起了泼皮。陈元成呢,更是气得不轻,他想你反了啊,居然连欠账也不承认了。他脸上青筋凸起,指着陈国祥的鼻子说:“你欠我的钱还想赖账?今天你就是去借也得把钱还给我!”
“没有钱,有钱也不还你!”陈国祥吵烦了,他打着酒嗝,轻蔑地丢下一句话,拍着屁股进了自己新盖的楼房。
被晾在屋前场子上的陈元成差点气炸了肺,看着陈国祥进了楼房,想想自己家的寒碜样,那个火直往脑门顶上窜。“你小子陈国祥,你不让我自在地活,我也不让你自在地过。”他咬牙切齿地跑回家,冲进厨房操起一把一尺有余的杀猪刀,向陈国祥楼房的后门飞奔而去……
再说陈国祥气走了叔叔陈元成,又回到屋前的场子上与弟弟干杯。干着干着,不远处突然传来老婆急风急火地惊叫声:“国祥,不得了哟,元成拿着杀猪刀把娃儿抢走了呀!”
陈国祥就一个儿子,命根子一般,听说陈元成抢走了他的儿子,一身的酒意吓醒了大半。他什么也来不及想,抓起屋角的一把草叉便和弟弟一道冲到了陈元成家低矮破旧的土屋前。
“陈元成,你快给我把娃交出来,不然我要你的狗命!”
满腔怒火刚刚回屋的陈元成见陈国祥到门外来挑战,怒不可遏,手拿杀猪刀就冲出了大门。他举刀向陈国祥刺去,被陈国祥侧身闪过。陈国祥到底精明,躲过了陈元成的杀猪刀后,举起草叉反手朝陈元成打去,只一下就把陈元成的杀猪刀打落在地。
陈元成变得赤手空拳,心里早怯了几分。他步步后退,陈国祥步步紧逼。趁陈元成不备之际,陈国祥捡起地上的杀猪刀,愤怒地朝他身上一顿乱砍,可怜陈元成一下子变得血肉模糊。等到陈国祥的众亲属拿着各式“武器”赶到,那陈元成躺在地上早已气若游丝……要不是陈国祥的一位大哥担心出了人命官司,用板车把陈元成送进医院,陈元成只怕早就成了屈死鬼。
陈元成在医院住了50多天,春节都是在病床上过的。到了3月中旬,他外伤内伤基本痊愈,正张罗着出院回家继续调养,谁知老鼠药中毒一命呜呼了。
天门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侦查员们在陈洲村进行了大面积的走访,村民众口一词,介绍的都是上述情况。
现在,摆在侦查员面前的最基本的事实是:陈元成死了,系老鼠药中毒身亡。那么,陈元成究竟是服毒自杀,还是被他人投毒谋杀的呢?
这就是侦查员们接下来要破解的第一个谜底了。
侦查员们的调查很深入,很快获得了大量线索。在对方方面面的情况进行了归纳和分析之后,侦查员认为陈元成自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原因有三:
第一,陈元成本是个有点近乎地痞的角色,只可惜没钱,要不然吃喝嫖赌他准样样都会。这种人虽无所事事,对自己的生命却看得特别金贵,依他的话说,他还没活出滋味呢,怎么舍得轻易去死?
第二,被陈国祥打伤送到医院,陈元成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哭天喊地,生怕小命不保,求生的欲望十分强烈。伤情好转后,他一心想的是怎样报复陈国祥,怎样从陈国祥那里索要一笔赔偿费,并没有自杀的动机。
第三,医院外科的所有医生和护士都做了详尽的回忆:陈元成猝死前,打针吃药,吃饭喝汤,一如既往。在护士给他送药时,他还没忘开开那种无聊的玩笑。
总之,猝死之前,陈元成没有任何反常的表现。
不是自杀,那无疑是他杀了。破案的最高境界,就是要经受住历史的检验。这也是认真负责的侦查员们追求的目标。在确定了被杀的结论后,侦查员们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需要解答的问题:是过失杀人还是故意谋杀?
因为陈元成的猝死有着特殊环境,他是在医院里中毒的。住院期间,他每天都服用中草药,既有人为下毒的机会,也不能排除毒源从药房带出的可能性。
医学院毕业的法医对氟乙酰胺的药理作了如下介绍:无论人畜,服用氟乙酰胺后,一般在两小时左右发作。据此分析,毒源来自药房一说不能成立。因为3月18日这一天,陈元成服用了两次中药:第一次是上午10时左右,这之后他平安无事;第二次服药是在下午3时,5时开始出现呕吐、腹泻,继而出现颈部僵直、四肢痉挛等症状,在转院过程中猝死。很显然,毒药氟乙酰胺是掺在第二次中药里被服下的,这符合药理的变化过程。
是谁把毒药掺入陈元成第二次服用的中药里?
侦查员们知道,投毒者就在3月18日上午10时到下午3时和陈元成接触过的人当中,而接触过陈元成中药罐的人是重点怀疑对象。
侦查员们兵分几路,对3月18日陈元成病房从早到晚的整个情况进行了再次调查,结果发现,这天上午8时至下午3时,只有陈元成的妹妹和妻子进过陈元成的病房。陈元成的妹妹说,那天下午2时,她去医院看哥哥,见哥哥醒着躺在床上,嫂子一个人在忙着做饭,她就转身走了,连坐也没坐。如此,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死者的妻子了。
这个结果让侦查员们有点吃惊:丈夫被人毒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眼看就要伤愈出院,竟然又死在妻子手里。这可能吗?
陈元成的妻子会不会谋杀陈元成,这是侦查员们必须破译的又一个谜底。他们原以为这个谜底会很难破,结果出乎所料。
陈元成的“妻子”叫熊明聪。这里之所以给妻子二字打上引号,是因为这桩婚姻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并不受法律保护。
熊明聪生长在湖北省的巴东县,这里既山清水秀,又偏远落后。熊明聪长得瘦小单薄,但出奇地灵秀。那是大前年的事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和几位山妹子结伴到县城玩耍,中午歇脚在一家个体餐馆,认识了该餐馆的女老板陈某。陈某是一位20多岁的大姑娘,来自湖北有名的鱼米之乡天门市。由于年龄相差无几,她们说说笑笑,一下子就混熟了。女老板嘴巴很滑溜,把自己的家乡吹得天花乱坠,给熊明聪等山妹子留下深刻印象。
自此以后,熊明聪等山妹子便隔三差五地进城来,到女老板的餐馆说笑消遣。不知道为什么,女老板对熊明聪格外偏爱,有事无事,总爱拉着熊明聪的手说长道短。
“明聪呀,你又年轻又漂亮,应该到外面去闯闯世界呀!我们老家天门你知道不?那可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呀?天天吃的是大米饭,顿顿喝的是排骨汤,家家住的是小楼房。男人在外做生意捞大钱,女人在家生儿育女享清福。那日子……嗨,就别提有多自在了!”
女老板会说话,说得舌头直“啧啧”,仿佛幸福就要从舌头底下流淌出来。在山里长大的熊明聪,潜意识里就羡慕山外的好生活,哪经得起女老板的挑撩?她眼中不由得露出殷切的期盼。这一切,女老板全都看在眼里。于是,她又不失时机地鼓动道:“想不想到我们天门去?我们家的条件可好了,如果你愿意,我把我一个又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哥哥介绍给你,保你这辈子有享不完的福!”
巧舌如簧的女老板陈某,终于说动了熊明聪的心。1996年初冬,她和女老板一起来到了天门市陈洲村,成了女老板哥哥陈元成的“妻子”。
然而,一切都不是熊明聪想象的那样。天门虽富裕,但陈洲村却是个例外。而在陈洲村,陈元成家又最寒碜:三间破旧斑驳的土屋,腰弯背曲的老母亲,蔫巴巴一天到晚眼角塞满眼屎的陈元成……这哪里是享清福的地方,这分明是一个苦坑呀!那天晚上,陈元成把熊明聪拖进房里,像饿狼似地扑向她。熊明聪不从,极力反抗着,但瘦小纤弱的她哪是一个凶狠狡诈的男人的对手?遍体鳞伤之后,她还是被强暴了。自此,从陈家那低矮破旧的屋子里,每夜都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
熊明聪就是这样成为陈元成的“妻子”的。
调查访问,使侦查员们弄清了熊明聪成为陈元成“妻子”的经过。显然,熊明聪是抗拒这桩婚姻的,她肯定对陈元成深怀怨恨。很明显,她具备毒杀陈元成的动机。
当然,动机并不等于事实。
经过慎重的研究,侦查员们决定正面接触熊明聪。
这是一位典型的山妹子,自皙、灵巧、纤弱,姣好的面容,怯怯的神态,让人一见就生爱怜。4月1日,当她被“请”到专案组驻地时,出人意料的是,侦查员们还未开口,她就主动交代了自己的罪行——陈元成是我毒死的。我没有想到要毒死他,我只是想要逃回老家去。谁知道他就死了!
熊明聪的陈述,使侦查员哭笑不得。犯下“投毒杀人”这样的重罪,她竟然说得如此淡然。难道她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吗?
“我是被陈元成的妹妹骗来的。她说他们家怎么好怎么好,又说她哥哥多么富有多么漂亮。其实这里穷得很,陈元成长得又丑又没本事。从我进门的那天起,他没有一天不骂我打我。我想给巴东老家写封信他们都不让。我要是不逃走的话,迟早要被他们折磨死的。可他们一天到晚把我看着,我逃不了。我没想到就毒死了他,我真的只想逃走。”
对于熊明聪而言,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1996年初冬,她和陈元成的妹妹一道来到陈家。晚上陈元成对她百般折磨,白天他妹妹和他娘防贼一样地把她看住,她连上厕所也没有自由。别说什么享福了,吃的穿的连巴东都不如。陈元成却只知道游手好闲,家里穷得叮当响。她从第一天起就想逃走,但一点机会也没有。地狱般的生活过了一个多月后,陈元成和陈国祥打架时受重伤住进了医院。她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一天到晚瞅机会出逃,可几次做了准备都让陈家发现了。
那是陈元成住院后的一天傍晚,隔壁一个老太婆来找陈元成的妈借老鼠药,说是家里老鼠成灾,把谷仓都咬坏了。熊明聪这才知道,陈家后墙上那个大纸包里是老鼠药。那天晚上,她又喜又怕,因为她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好计策。
第二天早晨,她主动要求去医院给陈元成熬药。这之前,她已经把老鼠药装了一塑料袋带在身边,准备趁陈元成喝药昏迷之际逃走。中午,陈元成吃完饭后睡着了。她把老鼠药倒进了中药罐里。她本来是想趁陈元成出事的时候逃走的,没想到他喝药的当天就死了。后来,陈家亲属几十人闹丧,闹得天翻地覆,她怕露馅,就没敢再跑……
熊明聪的叙述,让侦查员们彻底解开了陈元成猝死之谜,同时也给他们的心头压上了沉重的铅块。
作为一名受害者,熊明聪原本是可以避免这个结局的,但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她最终走上了害人害己之路。任何非法剥夺他人性命的行为都是丑恶的,弱者的这种行为也毫不例外。熊明聪的无奈,说到底同样是一种疯狂。
“《婚姻法》保护公民婚姻自主的权利,你为什么不借助法律来保护自己呢?”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派出所会管,那天在镇上看见派出所的牌子,没敢进去,我怕人家笑话我。在我们老家,被人强奸了那是丢人的事。你问我知不知道《婚姻法》,听是听说过,不知道究竟说的是什么。我在陈家过不下去,只想逃回老家。”
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侦查员也是人,他们也不可能没有恻隐之心。他们真想多给这位弱者灌输几条法律,让她多懂一些道理。可一切为时已晚了。
当一副锃亮的手铐铐住熊明聪纤弱的双手时,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神情仿佛在问:我又不会跑,你们为什么要给我戴手铐呢?真的,她身上连一点疯狂的痕迹也看不到。可是,法律会因此而开脱她吗?
当然不会。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已完全走向了善良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