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大佬的监狱爱情故事,服刑期间,他每月都会收到一封无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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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期天吃过早饭,值班管教让我把已检查过的信件发下去。
像我这种已服刑到十二年的人,早就与外界没有了书信往来,因此每次管教让我发信时,我都注意收信人是谁,基本上都是入狱一、两年的犯人。至于那些服刑过了三、四年的人,大多婚也离了,家也分了,最后收一纸法院寄来的裁定书,从此就想你的心事去吧。
但五年来宣教组犯人常孟却每月都能收到一封同一笔迹的来信:简单的牛皮纸信封,寄信人笔迹娟秀流醇,寄信地址不变总是 xx 信箱,我们都知道那是省女子监狱。
我对发自女监给常孟的信猜了五年,无数次在发信时心里总有一个魔鬼说偷看一次,就一次。但当我的手指伸入信封时,却像触到烧红的铁块抽回手。原因之一是常孟犯有七个罪,判处了死缓,让人恐惧,之二是信封上娟秀又侧显锋芒的笔迹像谜语吸引了我,成为我在枯躁的监狱生活中的大麻,乎乎悠悠,我并不想确切地知道她是谁。
走进宣教组画室,穿过浓郁的墨臭味儿,走到盯着一幅山水画一动不动的常孟身边,我把信从窗外射进的光线间伸到他的面前:「那边来信了。」
常孟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根如女性一样白细的手指夹住信,依然盯着墙上的画。这幅画是他上个月画的,雄沉的群山层层叠叠,那意境令我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犯有组织黑社会罪并被判处死缓的人所画。
几年来常孟画了近百幅山水画,监狱把这些画装裱后挂在各监区监舍楼内,这让监狱的坚硬气氛温和了许多。
然而对这个四十多岁白净瘦高,眼神像印象派凡高的黑社会头子,我却很少知道他的往事。虽然从济南来的犯人口中听到他们对常孟的描绘,但我并不全相信,他太像一个作画的人了。
直到我在监狱那个有八十多个喷头的洗澡堂里,见到他脱了衣服露出肌健和一丝丝肌肉,看到他周身错综交叉的刀疤,才确信了他的黑社会经历。但常孟没有纹身,白净的皮肤除了被刀切破,竟没有一点该有的纹图,那怕是一朵玫瑰。这一点令我多少有些不解。
常孟转过身看我一眼,神情温和但瞳孔中却有金属的光泽闪了下对我说:「你早知道她是谁了吧?」
「不知道。」我的目光坦然,因为我并没偷看过信封里的一个字。
常孟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一抖展开,我愣住了,就是一张白纸,连一滴眼泪的痕迹都没有。
二
常孟上大学前住在济南某艺术学院家属区,他的父母都是艺术家。他说自己大一上的是油画专业,有时还跑到雕塑教室和国画系去混一混。这是在一个秋天卫生大扫除晒被子时,常孟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坐那儿晒太阳时说的。我们监区实际上就一棵树,落叶都被犯人们拣走夹书里了。
我渴望他说下去,监狱里的人憋久了,早晚会说出点儿心里最深处的事儿。
常孟家的对面楼住的全是舞蹈系的教师,那些教师的孩子天生优雅像某种珍贵的鸟。
「什么鸟都有,那个楼里出来的孩子纤细又柔软。」常孟告诉我。
「但我并没注意到某个具体人,那楼里的人和我们这边不一样。我们更粗犷更像冬天掉光了树叶的树杈。」
就在常孟上了大一,有个高个女生悄悄出现了。那个女孩是个初中生,住在舞蹈系楼里,留着俄罗斯人的马尾辫,晃起来很沉。有那么一阵常孟和那个女孩像两个人用了同一个闹钟在楼下会打个照面。
常孟说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下午,他骑着自行车正猛蹬着往家窜,在楼角拐弯处就莫名其妙地和她的自行车撞上了。
「那绝对是一个舞台动作,她腾空而起穿过雨幕砸向我,落下时嘴唇像胶布一样贴在我的嘴上了,准的像是精心排练过。」
常孟说:「她的眼睛大睁着,密而长的睫毛挂着雨滴盯住我,有些像一颗子弹要射出来。」
听到这我激动的瞪大了眼睛,开始有了入狱后已消失的想象。
我问常孟:「你呢?」
「我?」他似乎迟疑地想了一下。
「我不知道,完全懵了,就记着还不成熟有些像乳胶的嘴唇。」
「后来我送她到医院去了,她两条腿上摔的都是伤。」说到伤口及医院里的经历,常孟的语气很淡,他更多注意的是医生手里的医疗器械,闪亮的金属表面上涂了血迹让他思绪有些飘。
我坐在他的一侧仔细看着他面部的轮廓,想这个瘦削的黑帮头子怎么组织起黑社会的,他除了在洗澡堂里赤身裸体时张牙舞瓜的刀疤能令人惊愕,他的气质倒更像一个日本演员,而且是适合与黑木瞳搭戏的男角。
我曾听一个从济南监狱调来的另一个黑社会团伙的犯人讲起过常孟。他说起常孟时眼睛下意识地左右瞄一下,似乎有些紧张。他说亲眼见过常孟的人在蓝带和另一帮人斗殴,那天常孟穿着灰蓝色衬衣和牛仔裤,一手抓着卷起来的画报,另一只手拿着砍刀动作像佐罗,但他身上竟没沾一滴血。
他说常孟很爱笑,挥刀砍人时舌尖舔着嘴唇像刚品了一口葡萄酒。他的手下都像是大学里的学生,不喊不叫不诈唬,砍人精准效率极高。
我没法印证那个犯人说的话。常孟从省监调入我所在监狱的这五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动粗,而且他似乎也从不生气,甚至他都不引人注目,身穿灰蓝色囚服按监规纪律系着风纪扣,走路脚步轻柔,一天到晚在宣教组那间画室里待着。
但在三年前有件事曾让我深思了一阵。那是个夏天的下午,我是值班员,在监区大院门口站岗,监狱教育处主任与几个穿便装的男人还有女人走进大门。主任看我一眼说「拉铃,全体集合到院子里开会。」
教育处的犯人不多也就七、八十个,但都是全监狱五千多犯人中挑出来的文化人。当这群文化人在院子里坐下后,我看见二楼管教办公室窗后站着和主任一块进门的那几个人。
那天的会很简单,主任讲了最近的改造形势,要求全体犯人遵规守纪积极改造。但出人意料的是主任点了常孟的名,让他上台讲一下改造感受。
常孟站起身神情镇定地走过去,没向主任躹躬转过身看着面前几十个犯人说:「我正在接受改造,等着做一个好人。」
常孟就说了十四个字,这是回后所有人都证明过的。主任和其他管教都没说话,让常孟在炎热的阳光下站了十分钟。在那十分钟里,我看到在二楼管教办公室的窗后始终站着那几个人,他们的目光显然是瞄着常孟。
几个月之后我才听说那几个人来自司法部犯罪研究所,都是研究犯人的专家。
之后,法院裁定对常孟由死缓减为无期徒刑,两年后法院又裁定对常孟减为有期徒刑二十年。
监狱里的犯人都知道,像常孟这种犯组织黑社会罪的死缓犯,因社会危害性巨大,等他能走出监狱大门时,至少等二十几年以后。
常孟突然站起身,快步向他画画的屋子走去。我跟在他后边,感到他全身紧拧,与他平时猫一般轻盈的动态不一样。
常孟走进画室提笔沾墨在一张宣纸上用笔尖勾勒出两条跳芭蕾舞的腿,还有两只像在弹跳的芭蕾舞鞋。他静静地看了十几分钟,然后掀开桌子上铺的画毯一角,我看到一把锯条磨成的约有两寸长的小刀已握在他手中,这是违规刃具。
常孟挽起衣袖,冷静又流利地把刀锋在左手臂上一切,一道闪烁的刀口如花瓣样裂开,一条纤细的血流顺胳膊滴落在宣纸上;他拿起笔把鲜红又柔润的血点成了两片微微张开的嘴唇,那嘴唇娇嫩而不艳,欲滴而不惊,我在瞬间仿佛看见了那个寄来一张白纸的人。
三
在那个雨天的下午,从自行车上扑向常孟如鹰隼的女孩儿叫李莺,她扑在常孟的身上约有五秒钟,之后她就坐在常孟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医生把她两个膝盖上的伤口分别缝了五针和六针,还有四处伤口贴上了纱布。医生说有点奇怪,像是从二楼掉在了什么机器上。李莺眼波一闪告诉医生,是从菩提树上掉在自行车上。
这次意外事故让李莺每天都能见到来看她的常孟。
那个夏天李莺的父母一个在日本做文化交流,一个在北京随团演出,而家中唯一的大人就是李莺的姥姥。她认为画画儿的常孟救助了外孙女李莺,对每天花两个小时来看外孙女的常孟异常感激,而且在日后把这个好青年的形象再丰富化地告诉了李莺的父母。这导致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李莺的父母都认为住对面楼的常孟只是个美术生而无视女儿走进了一个危险青年的未知中。
在春节的晚上我和常孟聊天时,我转着弯儿引逗常孟说起了李莺,当时我没胆子让常孟直接讲他和李莺的故事。
常孟说他上高中时和院儿里一个练散打的体院学生,因一个摔碎的西瓜打了一架。那天常孟被击倒十一次,眼睛乌了鼻口出血门牙还断了一半。就在常孟从地上反复爬起时,距他们搏斗的五米处站着一个小学女生。李莺后来告诉他很惊奇常孟每次倒地后都能再站起来,她甚至还数过数。就从那天这个小学女生的情愫如花儿初放,喜欢上了背着画夹的高中男生。
很多年后常孟的身边聚集了一伙人,差不多都是各高校出来的学生,这群人堆在一块儿的起因源于一次在体育场听崔健唱《一块红布》,那块儿红布令一群公牛跳跃着嘶吼,接着在情绪还没被大脑收回时,他们为艺术学院一个年轻的副教授抢女朋友和一个富豪公开争斗。那场争斗以常孟为主的九个人被行政拘留而结束,只有常孟一个人弄了个刑事拘留,随后一套程序走完,他被法院判处六个月拘役。
常孟在看守所那半年中遇到了一些事及一些人,还给过判处死刑的犯人端水送饭。那段经历总是能碰开一些人在内心已松动的某扇门,常孟就是其中一个。对此我隐约觉察到了,我在十五岁时为邻居姐姐打抱不平把欺辱她的家伙拍了一砖头也被拘留过。
当常孟从看守所出来的那天,回到他在天桥区租的画室时,李莺第一个背着双肩包抱着一箱爵士黑啤酒出现在门口。
李莺站在屋门口处的阳光下像美国西部片的画面,她双手搂着啤酒箱、肩膀靠在门框上,长发被光线照射成瀑布状,明确又坚定地宣布自己就是常孟永不分离的骨肉女友。
此情景若是放在半年前,常孟还会有点羞涩并装作冷漠闪开。但这时不同,常孟面露激动与感动,当即在地板上完成了双方都是第一次的奉献仪式。那年李莺十七岁,常孟已大学毕业了四年,正在因几次冲突失败而带着一帮尚有知识分子味道的人走进了黑社会团体。这算是我和常孟比较放开的一次谈话。
而那年我也刚从大学毕业在一家媒体干实习生,第二年去云南出差兴奋地买到了两把手枪,三个月后就被捕了。
四
常孟的黑社会性质团伙历经一年才陆续被抓获,至今还有几个团伙成员躲在没有与中国签具引渡条约的国家。而李莺被抓获则是在常孟被捕后第八个月的事儿,那时李莺已是舞蹈专业大三的学生。
常孟告诉我警察抓李莺的原因来自一个暗恋她的房地产开发商,那个近五十岁的商人每开发一个房产项目都会找常孟请他帮忙对付顽固的拆迁户。
「我本没有兴趣参与那种事,太低级了,但那人的儿子也是美院的和我很熟。」常孟说。
「我犯了一个更低级的错误是让那个混蛋把款打入李莺的账户。」
「这让那混蛋推测到李莺与我的关系,而且猜准了她是替我管帐的人。」
常孟说到这事脸色灰白,眼神像是做人肉炸弹的阿拉法特的那帮人。他说那个混蛋在某晚约李莺见面逼李莺顺从他,李莺掏出手枪逼退了那个混蛋。显然,李莺是不顾一切了。」
听到这我心潮澎湃,对她的敬意从骨髓中狂喷而出。
「李莺是天生的硬手并能洞悉人性。警察抓到她并出示证据后,她立即明白了并向警方提供了那混蛋的证据。」
「结果呢?」我问。
「那混蛋也是一屁股屎,在省监狱服刑呢。」
我把憋了几年的问题说出来了:「大哥,你不像是干黑社会的人,没任何反社会意识是你该有的。」
常孟尚有温和光泽的眼睛像看一幅画那样贴在我脸上看着,一分钟后我感到他的目光变成了钉子瞄准了我额头后边的脑仁。
「别做心理分析找迹象,也别疑问我的成长史,如果什么都能找到根源,我他妈早就是三个孩子的爹了。」他把目光移开,最后的口气我倒是熟悉,大多数男人都有,也是我认为即使是文稚彬彬的男人也藏着的动物杀性。就如黑社会《教父》的小儿子迈克一样,或是他的未婚妻凯,文明只是学校教养。
我没有再问,我知道黑社会的生成原因。但眼前这个画山水画的人有什么理由反社会呢?他就像卢浮宫现代艺术展中穿西服打领带的某个男人。可这个画山水画的男人却犯了七条证据扎实的罪,除了有三个与高智商犯罪有关,另四个罪名竟是伤害、绑架等地痞干的事。
五
我和常孟最后一次谈到他和李莺的事儿是「五一」放三天假的最后一天下午。
放假的三天常孟在画室里待了两天半。那两天半我是打扑克下棋过来的,吃过午饭后值班管教让我去发信件,常孟收到的是一个小包裹,我非常熟悉李莺的笔迹。
走进画室见常孟盘腿坐在地上,他直勾勾地盯着墙上一幅画:画中是一片雪地,扑落的雪花间隐隐走来一个年轻姑娘,她体态轻盈,头发飞舞,双眸微张。我愣住了,差不多是喊出:「李莺?」
我站在那盯着画呆了十几分钟,画中的李莺微张的眼睛似有泪花,脖颈与肩部向一边倾斜像是被什么拽住,让我在瞬间想到了常孟被体院那个练散打的体育生击倒在地而站在一边目睹的小学女生。
常孟说:「我把雪花和雪地处理了,用白矾粉末洇水,这样使人物更显生命力。」
「生命力?」我没有看出什么生命力,倒是有缕缕凄凉感。那样一个对别样男性充满好奇并为之献身的优雅女人,在监狱里过了近十年还青春绽放?我的内心因此而到处是对李莺的怜悯,尽管这无境界又沾着俗味。
我把包录递给常孟,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包裹放在腿上,眼睛仍盯着墙上的画。他说:「胸部有些丰满像维吾尔族姑娘,削弱了个性。」
我提醒他:「你不看一下包裹里是什么?」
常孟缓缓地收回目光,伸手从包裹中取出一块叠作四方的亚麻布,展开是一幅十字绣,绣品精致,一个以黑袍遮面的女性站在清真寺下。他只看了两秒钟将目光又移向墙上的画说:「白矾再用的轻些,让雪花似有似无。」
我大着胆从常孟手里拿过十字绣把它铺在桌子上。我能猜到这是女监对外加工的产品,十字绣的展现性并不丰富,但我能想到李莺从女监寄出这件东西很不易,那黑袍遮面的阿拉伯女性才是李莺要暗示的。但常孟却并不在意,他沉浸进去的是对遥远以前李莺的想象。
我把桌上的十字绣重新叠好,犹豫了一下抬脚向门口走去。
「你想错了,那件十字绣不是她在委婉地暗示她有多苦闷,是在告诉我她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常孟在我背后说。
我停下了脚步,但我不想信常孟说的。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常孟,他露出才从遐想中回来的满足感说:「一个十几岁跳舞的女孩就能策划出雨中撞车,而且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那是要一举拿下目标的果敢,她会哀婉诉说吗?」
常孟站起身走到桌子前伸出五指轻轻抚着十字绣说:「这几年来她给我寄来的信都几乎没有写字,那不是绝望或无话可说,是让我回到白纸一张。」
轮到我迷惑了:「白纸一张?」
常孟走到宣纸上的李莺面前,笔直地站在那儿,声音温和地说:「回到一张白纸,就能接受惩罚。否则我就只有抗拒,坚持我的情绪。」
「人在哪里活着以及一株草在哪里生长对我没有区别,但没有了她,我能是什么?」
在这个下午常孟说的话拯救了我,或者说消融了我一直藏在某个地方的抗拒,让一些模糊的意识又清晰起来。
常孟说他曾多次下决心以某种自裁仪式向李莺谢罪,因为他把一个深爱的女人拉下了深渊。
「她被以黑社会骨干成员判了无期徒刑,这是法律在拿她惩罚我,她不该如此。」常孟低下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