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三口之家：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孩，早就死了

古有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假期刚过，怪盒M准备推出一个新的虚构故事系列：「无名尸」。

这一系列的故事发生在北江市，先后有4名死者，都出现了尸体无人认领或身份不明的情况。

他们的身份为何难以确定？他们是如何死亡的？

人生终结前，他们又经历了什么？

没有确认身份的他们，究竟将魂归何处？

一具具无名尸的背后，是一段段破碎的人生，揭开他们身份，或许能给我们启发。

第一具无名尸，解谜开始。

案发地：北江市开发区

办案人周警官：“这个案件，让我脊背发凉。”

办案人纪警官：“人心，难测。”

“食堂大叔说，今晚吃卤鸭！

“肯定是领导觉得我们太辛苦，想犒劳我们！”

刑警周颂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伸长脖子看向对面的搭档纪铭阳，“你都看一天的鬼故事了，眼睛不难受吗？不觉得腰酸脖子疼？”

“还好。”对于周颂的问题，纪铭阳的回答很简单，手上翻书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半年前，纪铭阳才调入北江市刑警大队，不久就成了周颂的搭档，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两人也磨合得差不多了。可对周颂来说，这位搭档虽然工作效率高，反应也快，但平时惜字如金，空余时间都在看悬疑、惊悚小说之类的，这让爱唠嗑的自己总感觉憋屈。

不过时间久了，周颂慢慢习惯了自言自语，见纪铭阳反应冷淡，他也不尴尬，反而毫不见外地站在纪铭阳旁边，一起看那本《恐怖故事》。

“小晴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想到独自在家的女儿，不禁加快了步伐。突然，一个沙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叫住了她。大晚上的，会是谁呢？小晴疑惑地转身，发现身后站着的竟是去世多年的丈夫……”

看到这，周颂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顺便脑补了一下，死去的人又出现的场景，觉得真刺激。

他刚想继续看，电话铃响了。离电话机最近的纪铭阳自觉接了起来，而周颂也暂时忘了看故事。

“刑侦大队……对……嗯……嗯……好。”

足足2分钟电话，纪铭阳说的话却不超过10个字！周颂想到平时两人通电话时，自己的口水快说干了，纪铭阳只回他一句“嗯”。

真是绝了！

平时办公室来电基本都是周颂接的，这会儿他恰好不在位置上，也不知道在电话那头的是哪个倒霉蛋。

挂断电话，纪铭阳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同时对周颂招了招手，做了个跟上的动作：“金阳镇发现女尸。”

周颂快速跟上纪铭阳，关门的时候却在暗自腹诽：看个鬼故事就有案子，倒霉蛋竟是我自己！

金阳镇地处开发区，几年前才被合并到北江市，交通一直不便。这几年为了经济发展，新修了不少公路，但二人从队里开车过去，还是用了一个多小时。

为了工作方便，他们平时开的是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车刚在警戒线外停稳，急性子的周颂先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一旁有个大爷正愁眉苦脸地在跟民警交谈：“我就想去捡个瓶子，看那里围着那么多苍蝇，觉得好奇，就凑过去看看，谁知道有个死人呢！”

这个大爷应该就是报案人了。纪铭阳停好车后，也快步往警戒线里走，途中他也多看了大爷两眼。

周颂一边走，一边还记挂着错失的晚饭，心中非常懊恼：“今天真背，不仅卤鸭‘飞’了，还得面对‘嗡嗡嗡’的苍蝇，这凶手，真是跟我们过不去！”

现场是片荒废许久的拆迁区域，原本的大片民房几年前因为开发全部被拆除了，周围还建起了一圈矮墙作为景观隔离带。可拆迁之后，这里却一直没再动工，连隔离带的墙体倒塌了也没人管。如今四处都是碎裂的砖瓦沙石和垃圾，还有不少野草从石缝中破土而出。

尸体就是在荒地中央被发现的，这里位置偏远，应该没有覆盖监控。

纪铭阳安静地站在死者旁边，观察着这具身穿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短裙的女尸。一旁的周颂一直在挥手，试图驱散碍事的苍蝇和难闻的气味。

法医已经开始向他们介绍情况了：“死者身上的尸斑浅淡，死因可能是失血过多。但她身上出血量不算大，在现场发现的血迹也不多，我怀疑她是被利器刺穿心脏导致内出血。”法医指着死者胸口大片的暗红色继续说，“目前没看到约束伤（一般指双侧肘、腕关节和膝、踝关节处的皮下出血），但脖子上好像有威逼伤（指行为人在实施威逼行为过程中在他人人体上造成的损伤）。尸僵还很强硬，结合尸体的腐败程度和尸温，死亡时间应该是18到24小时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遇害的。”

一旁还在忙碌的痕检员也走过来一起介绍情况：“附近没发现滴落状的血迹，结合死者身上的血迹流向来看，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另外，我们在距死者往东150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处物品被焚烧过的痕迹。”

痕检员指引纪铭阳和周颂找到了那块焦黑的地面。被焚烧过的物品隐约能看出是几张卡片，以及一个钱包。这些东西旁还有一部被砸烂的手机，和一块坑坑洼洼的砖头。

痕检员一边说一边把这些遗留物都装进物证袋，“有一张卡片上隐约能看到国徽，可能是身份证，但正面看不清了。其他几张都有IC芯片或者磁条，我拿回去看看能不能修复，不过希望不大。”

纪铭阳看着地面上残留的灰烬，心里有一种预感：“尸源不明？”

“听说是这样。派出所的人正在排查镇上的失踪人口，具体还得问问他们。”痕检员说完，叫来了不远处的民警。

民警的回答正应上了纪铭阳的预感，当地失踪人口中没有与死者条件吻合的人。

现场到处都是些砖瓦沙石，一时间估计也很难提取到有用的痕迹物证。要想尽快破案，查证死者的身份还是非常必要的。

原本周颂还寄希望于手机的SIM卡，可痕检员整理物证时又发现，SIM卡也一起被焚毁了，且上面附着了部分软化的塑料卡片，已经无法恢复了。不过他们在现场的手机机身和钱包夹层上都提取到了属于死者的指纹，几乎可以确定被焚毁的物品都是死者的。

但死者的身份信息还是无从查证。法医的进一步尸检，才又提供了有关死者身份和案情的线索：

死者约30岁，有生育史，没有发现被性侵害的痕迹。其胸腹部共中14刀，其中1刀刺破主动脉，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作案凶器应是一把长约15厘米，宽4.5厘米的单刃刀具。推测是把水果刀，但现场没找到符合特征的刀具，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听完法医的描述，纪铭阳和周颂一起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周颂打破了沉默，他小声咕哝道：“凶手带走了凶器，为什么不带走卡片和手机？如果为了掩藏死者的身份，为什么焚毁？这样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纪铭阳看着不远处的尸体，没有说话。

转眼一周过去了，这起荒地杀人案却一直没有进展。

他们试图将死者的DNA和失踪人口DNA数据库进行了比对，但没有发现线索。两人几乎把近期省内所有的失踪人口资料翻了个遍，依旧没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早知道那天不跟着你看什么鬼故事了，真正见鬼的不是那个半夜下班的女人，是我们俩！”周颂见翻了半天资料也没进展，决定休息一下，这几天他们一直连轴转，实在是累坏了，“哎，你的故事书呢，我要看结局，这案子一时半会我看也破不了。”

对面的纪铭阳没搭他的话，翻阅资料的手也没停下，他冲桌子的一角努努嘴。周颂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到了文件架里那本《恐怖故事》。

“哦，原来不是见鬼啊！这故事还真狗血！”

“你猜怎么着，那男人是小晴公婆找来的冒牌货。小晴老公病逝前，想着父母条件还不错，就把财产都留给了妻女。公婆觉得儿子病逝是因为儿媳作妖，就找了个长得很像儿子的亲戚，想吓唬吓唬儿媳，或者把遗产啥的骗走。结果这个男人被识破了，老两口也被抓了。咳，这都是什么事啊！”

看完故事后，周颂跟纪铭阳分享了一下后续剧情，但发现对方一点也不惊讶，“你难道知道那男人不是鬼？这几天这么忙，也没见你翻书啊。”

纪铭阳手上仍然没停，给了一个尽量简短的回答：“相信科学。事出反常……”

他话还没说完，周颂的手机响了。周颂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金阳镇派出所打来的，应该是他们发现了新的线索。

“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两人死亡的案件。”

周颂觉得奇怪，有新的案件难道不是应该跟指挥中心联系？直接打给他干吗？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又继续说了，

“报案人是邻省的年轻男子，遇害的是他岳父母，他说他的妻子也失联了，就是还没来得及报案。因为前几天的无名女尸一直没有找到尸源，而他妻子的信息和无名尸非常接近，我们就让他辨认了一下死者遗物和照片，结果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颂下意识朝纪铭阳看了一眼，纪铭阳已经有所领悟地拿起车钥匙。

新的案发现场在一个高层小区内，小区一层楼有两梯六户，电梯在楼栋中间，左右各有三户。

遇害夫妇住在十五栋七楼，位置沿街，由于家中门窗紧闭，民警到达现场时虽然隐约能闻到异味，但并不明显。当开锁匠打开房门后，整层楼顿时臭气熏天。

周颂还在楼道四处打量的时候，纪铭阳已经进入了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迈入房门，纪铭阳第一眼就看到客厅靠近大门处有一具呈俯卧位躺倒的女性尸体，在主卧门边还靠坐着一具男性尸体。两人身上都穿着日常外出的衣服，案发时间可能是在白天。两名死者的胸口都有明显的出血痕迹，粗略一看，死亡方式和无名女尸颇为相似。

两具尸体都已高度腐败，现场有少量蛆虫，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周前，和无名女尸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

房屋大门没有被撬压、损坏的痕迹，案发时凶手应该是敲门入室的。他先杀害了女性死者，男性死者听到声响从卧室出来时也不幸惨遭毒手。现场的血迹分布以及其他痕迹物证，都印证了这一推论。

屋内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只在卫生间内发现有一处明显的带血脚印，盥洗池内还发现了被稀释过的血迹残留，此外，侦查员还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卷刃水果刀。

这让现场的警察都异常兴奋，因为这很可能就是凶器！也许是凶手在这里清洗了血迹，然后丢弃了凶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离真相应该不远了。

同时周颂和纪铭阳也已经想到，可以通过小区监控进一步锁定凶手。不巧的是，案发那两天恰逢监控线路改造，小区内所有的监控设备都暂停运行了。既然监控这条路行不通，他们决定先去见一见报案人王锦轩。

36岁的王锦轩是邻省云东市人，目前在一家银行工作。他的妻子张萍是金阳镇古川村人，比他小3岁，是小学老师。两人结婚9年，有一个即将就读小学的女儿。

婚后他们一直在云东生活，张萍的父母虽然在金阳镇定居，但也经常会来云东看望他们。反倒是张萍，基本不怎么回金阳，王锦轩也只跟着妻子去过镇上一次，没待两天就回云东了。

据王锦轩说，7月20日，也就是上周五的下午，张萍给他打电话说有急事要回一趟金阳，让他下班记得去兴趣班接孩子。电话里张萍说话磕磕巴巴的，听上去好像很紧张，他也没多问，只叮嘱她注意安全。

当晚，张萍坐上了开往北江市金阳镇的大巴，抵达后就住进了她父母家。那晚夫妻俩还联系过，张萍那时才告诉王锦轩，父母家换了新房子，住进了郦茵小区。

第二天也就是周六的中午，张萍还给王锦轩打了电话，询问孩子的情况。但在王锦轩问及妻子娘家的事宜时，张萍没有多说，只说大概周日下午就能回云东。

可周六晚上九点左右，王锦轩哄完孩子睡觉，再给张萍打电话就没人接听了，发消息也没得到回复。

王锦轩并不知道，那晚张萍已经在荒地里遇害了。他当时只当张萍是忙了一天睡着了，可第二天一早发现她的手机居然处于关机状态，王锦轩一直到中午都没能联系上张萍。同样失联的，还有他的岳父母。

虽然感到疑惑，但王锦轩一直忙于工作和照顾孩子，加上张萍离开前的几天，两人曾有过一次口角，后来还在为此冷战，这两天妻子回娘家后，电话里也只是关心了孩子，语气很冷淡。于是王锦轩认为妻子还在生气，可能连带岳父母都对他心生怨怼，所以他一直拖到了这个周末，才过来看看情况。

根据张萍电话里提供的新地址，王锦轩来到了郦茵小区，这是他第二次踏足金阳镇。跟物业的一名保安核对了业主信息后，他们一起来到了王锦轩岳父母家门外，但敲门许久都没人回应。那名保安也表示有好几天没见过这对老夫妇了，王锦轩当即决定报警，之后就发现了尸体。

如果王锦轩没说谎，上周日可能就是他的岳父母遇害的时间了。

事情发生后，王锦轩的情绪也一直不稳定。透过他凌乱的表述，纪铭阳和周颂还是获取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荒地发现的死者张萍是金阳镇古川村人，2003年考上云东大学后就把户口迁到学校了。大学毕业后，张萍就在云东的一所小学当老师，因为工作表现优异，成绩突出，还曾被评选为优秀教师。

张萍的父亲多年前已经病逝，母亲王美娟后来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张志。再婚后，夫妇两人对张萍一直非常疼爱，就连他们新买的这套公寓，房本上写的也是张萍的名字。

张萍生孩子那会儿，张志夫妇还去云东帮忙照顾过好长一段时间。

在王锦轩的印象中，王美娟虽然经常唠叨张志，但夫妻俩脾气都挺好，不像是会得罪人的人。张萍性格也温柔，这也是恋爱之初王锦轩会被张萍吸引的原因之一。

现在张家三口都被害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崩溃大哭起来：“她身上的那件衬衫，还是我俩带着孩子一起逛街时买的……三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要怎么告诉我女儿……”

看到这样的王锦轩，周颂和纪铭阳默默退出了接待室，轻轻地掩上了门。

突然，周颂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他简单看了一眼，示意纪铭阳上车。

坐上副驾驶后，周颂把法医刚刚传来的信息告诉给纪铭阳：“张志夫妇两人都是被利刃多次刺入胸口，失血过多而死亡的，和张萍案的作案手法相同。现场发现的作案凶器尺寸也和张萍尸体上的伤口尺寸吻合，上面的血迹做出了DNA混合斑，不排除是张志夫妇以及张萍的。另外还在刀柄发现了疑似凶手的DNA，是男性，在前科人员数据库里没有比对中！不过没能提取到清晰的指纹。”

纪铭阳坐在驾驶座上，拧开了矿泉水瓶盖，一边喝水一边回忆着两处案发现场的所有情况。张萍的钱包和手机虽然被焚毁，但都被留在了现场，张志夫妇家中也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凶手甚至连最可能放置财物的卧室都没有进入过。

凶手找上张家一家三口后，作案行为也非常直截了当，他的目的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纪铭阳沉思了一会儿，发动了汽车：“先查社会关系。”

通过外围调查，张萍失踪前的行踪已经被进一步还原了。一名保安记得案发那天晚上，他曾看到张萍上了一辆出租车，小区旁药店的监控也记录下了这一幕。当时是晚上8点10分。

周颂联系上了那位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司机对那一单生意还有些印象。

据他说，张萍的目的地就是那片荒地。他当时还很奇怪，一个女人大晚上去那里做什么？不过他看她有些慌乱，也没多问，只当是真有急事。

结合王锦轩的证词，张萍是急急忙忙赶回金阳镇的，那晚9点左右就联系不上了。她那时打车去了荒地，应该是和凶手约好要见面，两人可能之前就有联系。

但凶手如果早就想好要杀张家三口，为什么要单独先把张萍约出去？难道不怕行踪暴露吗？如果他直接潜入张家动手，不是更方便吗？

张萍到达荒地时大约晚上8点半，所以死亡时间的范围可以缩短到当晚8点半到次日凌晨。这期间，凶手曾威逼张萍，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就在纪铭阳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时，周颂已经和张萍任职的学校联系上了。

“张萍老师在我们学校工作差不多十年了，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她大学实习的时候表现就很优异，工作以来的教学质量也很好，还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在为人处世方面，她得到过很多老师的好评。我们平日里没听说她和谁发生过矛盾，也没有接到过有关她的任何举报。至于家庭方面，我们了解的也不多，不过我们同事之间出去聚餐吃饭，如果结束的时间晚了，她的丈夫都会来接她，看上去夫妻关系应该还是不错的。”

透过手机外放听到了张萍在学校的工作情况后，纪铭阳突然明白了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王锦轩和孩子没事，张萍和父母却被灭门。凶手能选中那片荒地，说明他对金阳镇有一定了解，但和张家人不太熟，可能不知道张志夫妇的新住所……

“凶手只针对张家人，动机也许和张家的过去有关！”

周颂完全赞成纪铭阳的看法，同时也补充了他的思考：“张萍在云东定居后几乎不回家，因为带孩子不方便，这勉强说得过去。可张家是重组家庭，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时间应该也不多，到底什么样的仇恨会让凶手决定灭门呢？”

听着周颂的话，纪铭阳对凶手的作案动机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重组家庭本身就是秘密呢？”

为了了解张家的过去，纪铭阳一脚油门踩到底，赶往金阳镇古川村。

古川村位于半山腰的偏僻处，以前的村民到镇上得翻山越岭，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直到前不久新修了一条环山公路，才能开车到达村子附近。

两人到达村里时，已经临近晚上6点了，最了解村里情况的村长，正好去了邻村参加寿宴，要很晚才能回来。

周颂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发挥起交际特长，三言两语就和还没进屋休息的村民套起了近乎。从生活作息到种植养殖，周颂啥话题都能接，很快就和大伙打成一片。

“既然子女都外出了，你们也去四处走走看看嘛。现在交通方便，到市里也用不了多久了，还可以坐飞机、坐火车旅个游什么的，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哎呀这位老爹，烟还是要少抽点，我爸就是抽太多，老咳嗽，我说他他也不听，你可得听劝哪！”

“我们打工人可不容易，干的活比种庄稼好不到哪儿去，我都连着加了一个星期班了……谁家有单身大姑娘，可替我留意啊，我还没对象呢……”

一直没下车的纪铭阳，听着周颂神侃，心里十分佩服自己的搭档：他是真不嫌累，聊起天来也不觉得嘴巴干。

趁着这点空闲，纪铭阳决定再梳理一下案情。可他刚想了个开头，就发现周颂匆匆结束了交谈，神色有些异常地回到车上。

看着纪铭阳询问的眼神，周颂先拿起车内的矿泉水大喝一口：“你等我喘口气，有大新闻！”

在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后，周颂一脸神秘地看着纪铭阳，“我跟那些村民说我是张萍的同学，这些年在外地生活，这几天刚回来，想见见老同学。你猜这些村民跟我说了什么？”

周颂平时虽然看着有些不着调，但纪铭阳知道他一定是得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所以也不接话，一脸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村民一听我说要找张萍，都觉得很诧异。他们说这个村儿里的确有个叫张萍的女孩，但她十年前就因为生病去世了，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说完了这个重要信息，周颂没忍住开始吐槽起来，“你那本鬼故事书怕是‘有毒’吧，那天我刚看到鬼还魂，立马就来个命案。今天好不容易抽空看完，知道了那鬼是有人冒名顶替的，结果这案子的死者，就弄出个真假身份来。真是牛妈妈给牛开门，牛到家了！”

周颂说完，靠坐在副驾驶位上，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但他也没忘记两人要办的正事，“十年前，王锦轩跟他老婆才认识不久。难道张萍是诈死，其实她跑去了云东生活？可这解释不通啊！王锦轩说他老婆在云东读了四年大学，工作的学校也有她大学时期的实习报告……这个张萍总不能是个会分身的妖女吧，荒地里被杀的女人究竟是谁啊？”

向来冷静的纪铭阳也被他这番追问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了，沉默片刻才询问起了具体情况：“还打听到什么？”

根据村民的说法，张萍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嫌弃张家条件不好，和张父离婚了。后来据说她去了大城市打工，之后再没人听到过她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人只是隐约记得张萍母亲姓刘，但全名已经记不清了。

古川村的居民以前都很穷，张家为了让张萍读书，将来可以通过知识走出山区改变人生，张萍父亲每天都会去镇上打零工，赚到的钱加上张老太在家做手工获取的微薄收入，养家糊口之余，勉强能凑上张萍的学费。

小女孩张萍也很争气，每天走很远的山路去上学也从不喊累，放学回去还会帮奶奶做家务。可这样的日子，他们没过上几年，张萍父亲就因为癌症去世了。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之后，小姑娘就开始每天在山上挖野菜，补贴家用。张家除了这一老一小，也没有其他亲戚了，邻里乡亲觉得她们可怜，偶尔也会帮衬点。但那会儿大家条件都不好，能帮的也不多，就是偶尔分些吃的给她们。

2003年，张萍高考失利，就没有继续读书了，她也去了镇上打工赚钱。张萍人勤快，加上两个人的日常花费不多，眼瞅着日子渐渐好了些。可一天张老太突然摔倒，医生发现她除了腿上的骨折，心脏等器官也有严重衰竭。张萍为数不多的积蓄几乎全部耗尽，终究没能挽回奶奶的生命。

张老太去世两年后，张萍也被查出患有尿毒症，在镇上的医院勉强治疗了一阵子，不久后还是走了。当时村里的好心人帮忙操办了张萍的后事，刚升为村长的刘继军也帮着四处奔波，办理好了所有手续。

十年来，张家无人问津。他们家的老房子也一直是空着的，已经成了危房。

古川村的张萍早就死了，为什么十年后，她又死了一次？

纪铭阳想到了那则恐怖故事：“公婆找人冒充儿子是为了报复和遗产，冒充去世之人的男人是为了老两口承诺的好处！”

听到纪铭阳念叨的这句话，周颂突然茅塞顿开：“对呀，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冒充一个过世之人？除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

只见纪铭阳已经打起了方向盘，快速调头：“村长有问题。”

十年前就当上村长的刘继军，本应替病死的张萍办理销户，可他却根本没去镇上办理相关的证件和手续，张萍的户籍到现在都是有效的。或许就是他，把张萍的身份信息贩卖出去。

不论怎样，这个村长一定和张萍身份被冒用的事有关联。回到镇派出所，纪铭阳很快调出了刘继军的身份信息，而周颂则把视线放在了张志夫妇身上。

刘继军的身份没查到什么异常，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北江市。

倒是张志夫妇这头有了新线索。

“之前我们根据王锦轩的陈述，认为张志夫妇是再婚家庭，只有张萍一个女儿。但从户籍信息来看，两人其实结婚多年，还有个比张萍大3个月的女儿，叫张倩倩。不过张倩倩的户口在2003年8月迁出了，现在户籍上只有夫妇俩。那天我们跟王锦轩聊天，他对这个‘张倩倩’只字未提，好像不知道张倩倩的存在？……哎，不对呀，张志和刘继军应该认识！”

通过人口信息查询，周颂发现张志的母亲是古川村人，所以特地留了个心眼，“张志的母亲和刘继军的父亲是兄妹，他俩是表兄弟！”

“荒地女尸也许就是张倩倩！”纪铭阳听完周颂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推理。

只有这样，刘继军刻意隐瞒张萍死亡一事，才解释得通。张倩倩的年龄和张萍相仿，张倩倩通过刘继军得以冒用了张萍的身份。但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现在只有找到刘继军本人，才能进一步揭开谜底了。

周颂这边已经联系了法医，给无名女尸和张志夫妇做亲子鉴定。如果张志和无名女尸有血缘关系，那么就能确定无名女尸真实身份是张倩倩，她冒用了张萍的身份。

天色已晚，再赶回村中找人也不现实，于是两人决定在镇上找个小旅馆凑合凑合。虽然条件有限，但最起码能够养精蓄锐。

第二天早上不到7点，周颂猛然惊醒。他看着陌生的环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昨晚两人开了个双人标间，转头却发现另一张床上没有人。

拿起床头的手机给纪铭阳打了过去，电话铃声几乎同时从门外传来。周颂挂断电话打开房门，刚好走到门口的纪铭阳径直将手里的小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里面装着包子和豆浆：“将就吃。”

周颂倒是不挑，他们这行忙起来连吃饭都是奢侈，只要能填饱肚子，白面馒头都是人间美味。他打着哈欠关上房门，进卫生间的同时还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我先去洗漱。”

两人吃过早饭再次来到古川村。这次，他们将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的刘继军带了回来。

询问室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面对有关“张萍户籍”的问题，刘继军一直以“不清楚”“不知道”作答。当纪铭阳提到张志的时候，刘继军抬头看了看审讯桌另一边坐着的两人，神色有些慌张。

“张志一家被灭门了。”

听到纪铭阳的话，刘继军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他好像忐忑不安，又有些欲言又止。

周颂可以肯定，刘继军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又添了把火：“他们家有个秘密，这就是凶手杀人的动机。你觉得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几经挣扎后，刘继军终于说出了十五年前的事：他确实帮表侄女张倩倩偷走了张萍的身份，目的就是让张倩倩顶替张萍，在云东读大学。

2003年，和张萍同年参加高考的张倩倩落榜了。

张倩倩一家住在镇上，家庭条件还不错。她的父亲张志一直望女成凤，希望张倩倩能读好书，得知女儿落榜后，失望的张志找到表弟刘继军一起喝几杯消愁。

张志到村里的时候，刘继军正在村委会写材料，两人干脆就在村委会办公室喝起来。

张志平时没少操心女儿的学习，甚至还花钱请过家教老师，但张倩倩的成绩始终不理想。虽说他可以送张倩倩复读，但谁又能保证她来年就能考得上呢？

张志向刘继军诉苦的同时，酒也一杯一杯地下了肚。作为弟弟的刘继军自然也陪着表哥喝了不少酒。

两人正喝着，录取了张萍的云东大学打来电话，称张萍的录取通知书已经邮寄出来了。

但刘继军听了这个好消息，好像并不高兴，还暗暗叹了口气。

看着张志困惑的眼神，刘继军随口解释，村里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今年考大学，这孩子家里没有电话，所以学校留了村委会的办公电话，这会儿孩子被录取了，但根本没钱继续念书呀。而且她家里只剩下一个奶奶，她再一走，这老太太以后怎么过活。

刘继军还在叨叨着这个叫张萍的女孩如何命苦，家庭如何穷困时，张志却开始伤感了。这个穷女孩跟自己的女儿都姓张，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争气吗？要是我闺女也能这么争气那该多好……

如果，如果，咱家倩倩能去替了她呢？反正她也很难安心去上学！

想到这里，早有醉意的张志突然酒醒了，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打定主意后，张志便开始求刘继军帮忙想法子，而刘继军考虑到自己那些年在镇上读书时受了表哥家不少恩惠，耐不住表哥的请求，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当时还在家焦急等待录取结果的张萍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发生了惊天巨变。

十五年前的刘继军虽然还是副村长，但要拿到村委会的公章简直轻而易举。他以村委会的名义写了一份情况说明，称张萍的身份证件以及户口薄都不慎丢失，本人无法提供领取录取通知书时需要的身份证件，希望邮局能够特事特办，由学生家长代领，并捏造了张志是张萍的父亲这一身份。

正是这张虚假的证明，让张志成功在镇上的邮局拦截了那份本该属于张萍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候，大学新生可以在入学时将户籍迁到学校所在地，所以张志又找人伪造了户籍迁出手续和准考证，用来给张倩倩办理入学手续。他让人在假资料上，将“张倩倩”标记成了曾用名。

当张倩倩在云东以“张萍”的名字办理新户口并入学云东大学时，学校提走了她曾叫“张倩倩”时的学生档案。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张志还以搬家为由迁出了张倩倩本人的户籍。

经过张志的这番操作，张倩倩的户籍信息失效了，而张萍的户籍信息则同时存在于云东市和北江市。还在为了生计而发愁、奔波的张萍至死都不知道这场偷梁换柱。

就这样，前往云东的张倩倩替代了张萍，成了一名大学生，并在毕业后当上小学老师，拥有了正式的事业编制。真正的张萍则以为自己落榜，最终靠着在镇上打零工养活自己和奶奶。

张萍还在世时，本就乐善好施的刘继军因为心里有愧，帮衬了张家不少。

几年后，张老太和张萍先后病逝，他这才发现情况有点棘手：如果要以“死亡”为由注销张萍的户籍信息，那表侄女要怎么办？

好在那时的刘继军已经当上了村长，他想着自己悄悄隐瞒这件事，村民们也不会发现。

他有时甚至觉得庆幸，张倩倩已经定居到云东市，张萍也没了，他们的秘密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发现了。

可他内心终究怀着愧疚，所以多年来都会帮张萍一家扫墓。如果不是他们改变了张萍的人生，也许张家现在不会是这么一副门户凋敝的模样。

虽然内心早已有了预测，可听刘继军陈述时，周颂依旧觉得满腔怒火。可怜的张萍是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走完了一生啊，她原本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的！

比起周颂一脸愤慨的样子，纪铭阳显得更冷静，他已经在脑子里推演了前因后果。如果张志一家被杀，就是因为这段错换的人生，张倩倩遇害现场那些被焚烧的银行卡和身份证件好像就能说得过去了。

也许在凶手心里，张倩倩不配做张萍，所以他烧毁了那些捆绑着张萍名字的物件。

但他为什么要在时隔多年后才上门复仇呢？他到底会是谁呢？

“张萍家没有亲戚？她有对象吗？”一番沉思后，纪铭阳追问刘继军。

“他们家要是还有亲戚，也不至于过得那么惨了。她妈走了之后也是狠心地对孩子不闻不问。至于朋友什么的，我没什么印象……”说着，刘继军想起了一些事，“她得病那会儿，好像是她的几个同学在医院帮忙照顾的。之后她病重，也是她那些同学送她回村里的。不过她死了之后，我就没见过那几个人了。”

两人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主要就是摸排清楚张萍曾经的社会关系，那个凶手很可能就是她那些所谓的同学之一。

给刘继军做完笔录，正好到了镇医院下午上班的时间，周颂和纪铭阳决定先去提取张萍当年患病时的病历资料。

一家三口惨遭灭门，现在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见着，周颂和纪铭阳的压力不小。因为着急，周颂还在过道上把一个年轻男人撞倒了。

好在那个男人并不在意，反而将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抱歉，我没注意到有人过来。”

周颂心里却清楚，是自己大意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要不是我突然跑来也不会撞到你。你没事吧？”

男人笑笑，表示非常理解：“我没事。您应该也是有急事吧，您先去忙吧。不过还是得注意安全。”

经过这段插曲，周颂没有再横冲直撞，而是一路快走，进了不远处的医院档案室。出示了相关证件，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工作人员才查到那份十年前的病历记录。拿到病历复印件后，他们直接回了车上慢慢研究。

各自翻看资料的时候，纪铭阳突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周颂发现了纪铭阳的异常，凑过去看了看，发现纪铭阳手里的是一份病危通知书。

这份病危通知书的家属签名处写着一个名字，字迹潦草，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李斌”两个字，关系栏上却填写着“夫妻”。

村民们和村长刘继军好像都没提过张萍已婚了啊？好像她连对象都没有。

那这个李斌，会是当初帮忙照顾张萍的几个同学之一吗？他和张萍的关系难道还有隐情？

两人立马又回到了派出所，周颂借用电脑查找和张萍年龄相仿的“李斌”，而纪铭阳则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两盒香菇炖鸡面，试图让他们还没吃午饭的肚子不至于饿得太惨。

余光瞥到加了开水、冒着白烟的两碗面时，周颂不由得想起早上那几个卖相不好但好歹有肉的包子，有一瞬间，周颂觉得纪铭阳真像个贤惠还不唠叨的老妈子。

视线转回电脑显示器，周颂发现整个北江市叫李斌的人不少，就是筛选到金阳镇的范围，也还有好几十个。再根据年龄进一步筛选……

“我去。”

听到周颂的动静，纪铭阳放下手里的纸杯，看向周颂面前的电脑屏幕。随后纪铭阳拿过鼠标快速地点了几下，拽了把周颂就往外跑。

“你俩泡面不吃啦？”一旁的民警见两人突然冲出去便喊了一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转头望向派出所大门，外面早已没了两人的身影。

“怎么会是他呢？”

回想起不久前在医院发生的那一幕，周颂完全无法想象那个礼貌又善解人意的男人会是杀害张倩倩一家的杀人犯。

那人明明顶着一张正直的脸，眼神看着也光明磊落。对自己道歉时，还那么温和地微笑着。这样一个男人会是杀人凶手吗？

尽管周颂内心满是疑惑，但他也知道有太多巧合出现就是某种必然了。

这个看着像好人的男人，恰好和嫌疑人同名，且年龄相近，并且他还在案发时间的前两天才回到北江市，住进了镇上的宾馆里。

两人先追到宾馆，但遗憾地发现，李斌一大早就办理了退房手续。

抱着微茫的希望，他们又赶到镇医院，当然也没能看到那男人的影子。但在调取了医院监控后，他们几乎确定那个男人就是凶手。

有哪个正常人去医院不看病，而是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呢？

“他跟我们是前后脚离开医院的，杀了人他不逃跑，居然还在金阳镇待了这么多天，甚至大方地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我觉得他在等我们抓他！”周颂坐上了副驾驶座后就开始联系队长，要求对镇车站等处进行布控。

纪铭阳再次翻看了他之前查看的那沓病历复印件，肯定地说道：“是他！”

纪铭阳想起，李斌刚刚坐过的长椅，正好能看到张萍之前住院治疗时待的那间病房。也许他完成杀人后，在回忆两人一同去过的地方，就像是一种……告别！

他在杀害了张志夫妇后，没有像上次那样带走凶器，好似不准备逃避警方侦查。

“不好！”纪铭阳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突然踩下油门，径直往村子的方向开去。

古川村山腰处的坟场前，坐了一个人，他面前的墓碑上，刻着的正是：张萍之墓。

再次看到医院里曾偶遇过的那个男人之后，纪铭阳和周颂都松了口气。

听到有脚步声，李斌也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两人时，他也愣了一瞬，随即笑了出来：“原来你们是警察，都是天意吧……”

说完，李斌突然直起身子，拿出一把刀刺向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纪铭阳快步上前踢飞了李斌手中的刀，周颂也默契地补上一脚将刀具踢得更远些。

见自杀失败，李斌自嘲地“呵”了一声，然后束手就擒般顺势躺在了地上。

如果说纪铭阳和周颂已经知道了李斌行凶的动机，甚至推测到了作案经过，但还有个问题，他们需要李斌解答。

纪铭阳站在李斌旁边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李斌嘴角微扬，却是满脸痛楚。他看向天空，陷入了一段回忆。

李斌和张萍是初中同学，三年的朝夕相处让李斌不知不觉就对那个勤奋努力的小姑娘上了心。

初中毕业后，张萍继续读了高中，李斌却因为成绩不好出去打工了，那时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张萍，离开金阳镇后，跟着建筑工地四处奔波，他也渐渐歇了那份心思。

后来得知张老太去世，李斌因为记挂张萍所以回到了镇上。放弃了学业的张萍已经进入社会，两人的差距渐渐缩小，一来二去后终于走到了一起，共同生活。虽然两人日子过得很辛苦，但相互扶持着生活也算是有个盼头。

李斌原本想再存些钱，加上他之前外出打工的微薄存款，回头就可以在镇上买个小房子结婚。可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天，张萍就被确诊患上了重病。

为了治病，两人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跟老同学们借了一些，然而张萍还是去世了。

送别张萍后，李斌常常会触景生情，因此很快离开了金阳镇，继续四处打工。但他不时也会回乡，独自到张萍坟前陪她待一会儿。

在工地里挥洒汗水的他，逐渐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从一个搬砖工人混到了现场经理。期间有其他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曾试着相处过，可每当想起张萍，他心里的那份遗憾，又会让他将感情之事埋在心里。

直到2017年下半年的一天，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当时李斌所在的施工队接了北江市的一个项目，他趁着不忙的时候回古川村看张萍，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蹲坐在坟前。

李斌认出了这是张萍口中那个热心的村长。张萍病重时提出想回村多陪陪奶奶，那段时间，他在村里见过刘继军几次。

刘继军在坟前扒拉着杂草，同时还抽泣地说着什么。李斌觉得奇怪，决定悄悄凑过去听听，却听到了让他震惊的真相。

“你是恨我的吧，虽然这些年我很愧疚，但也于事无补……我让倩倩顶替你读了大学。每当我想到，如果没有那么做，你是不是能过上好日子，不会那么年轻就病死，我心里就难受哇！我愧对你，愧对你们张家……”

李斌一直以为，当年张萍的遗憾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现在得知其中含有隐情，真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刘继军。可他也知道，一切的元凶还另有其人。

时隔多年，老天爷却让他无意间得知真相，这就像是冥冥中的安排，让他帮张萍讨回公道！

后来李斌经过多番打探、确认了张倩倩顶替张萍的事实后，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计划这起报复，并在一周前开始实施。对他来说，张萍已经死了，顶着“张萍”名字的张倩倩也应该一并死掉才对。

他借用这个秘密，让张倩倩独自前往案发的荒地，并威胁她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会报警把他们一家都抓起来。

“杀掉张倩倩的那块荒地，之前就是我们施工队拆除的。我不介意尸体被人发现，只要能杀死她就行。”

起初他只想让张倩倩陪葬，可张倩倩言辞中带着对张萍家境甚至名字的鄙夷，让他怒不可遏。尤其在知道一切都是张志的计划和安排后，李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张家人的恨意。

逼迫张倩倩说出了父母的具体住址后，他就杀死了张倩倩，并销毁了那些被标记了“张萍”名字的物件。他觉得它们的存在是对张萍的亵渎。

小区大门在深夜时已经关闭，李斌无法进入。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他才得以随同其他业主混进小区，并借着张倩倩朋友的身份，按响了张志夫妇家的门铃。由于前一天晚上女儿一夜未归，电话也打不通，心急火燎的王美娟听闻是女儿的朋友来了，便急忙开了门，未曾想给了李斌行凶的机会。

李斌进门后就动手了，用那把杀死过张倩倩的刀，疯狂捅向王美娟，随后他又扑向了闻声而来的张志。看到仇人都倒下之后，他丢弃了那把刀。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杀人偿命，他早就做好了警察找上门来的准备。这一周的时间，他把曾经和张萍走过的地方走了一遍又一遍，虽然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李斌被送往看守所时，是周颂和纪铭阳一起送去的。

戴着手铐的李斌跟着狱警走进监管区，纪铭阳和周颂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李斌一点也不像民工出身，走路时脚下的步伐不疾不徐，挺拔的身姿让他显得出众，看起来比一旁的狱警更加精神。从医院里的初次见面到之后的几次沟通，他们都觉得李斌虽然学历不高，但对人总是彬彬有礼。

只可惜他最终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来对抗早已结束的不幸。

周颂突然想起，当他问李斌为什么没有报复刘继军时，李斌给出的答案。

“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感到忏悔。以后我不能去看萍萍，总还要有人去打理那些野草吧。”

伪造文书罪的诉讼时效只有十年，刘继军和当年替张志伪造户籍迁移资料的其他人最终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但随着这起灭门案的曝光，当年的冒名顶替事件也进入了公众的视野。

在人们热议张萍遭遇的同时，教育部门也开展了专项清查行动，并开通了专门的投诉举报通道，借机彻查学籍管理上的那些违规违法操作。

李斌被正式逮捕的那天，本该休息的纪铭阳坐在办公室里用笔记本电脑看着电影。

“李斌被逮捕的消息上热搜了。”周颂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慢悠悠地晃进了办公室。

纪铭阳摘下一侧的耳机：“嗯。怎么来了？”

除了值班，周颂每天都是回家住的，休息日更是不会出现在单位。难得今天假期，他居然会到队里来，不得不说很是稀罕。

周颂原本的确不打算到单位。他本来在家睡懒觉，可一觉醒来看到了网上推送的新闻，难免有些唏嘘。

此刻看纪铭阳没有丝毫反应，也不想自己心里那点不愉快影响到搭档的情绪，周颂转移了话题：“我觉得这起案子之所以遭遇重重阻碍都是因为你那本鬼故事，不过好在最后解决了。说起来你最近好像都没看那本书了，你看完了吗？要不你借我看看吧？”

纪铭阳朝文件架伸手，还没来得及将书拿出来，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