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消失20年，他成杀人凶手

1989年1月24日，四川凉山州雷波县渡口乡粮站下的金沙江段打捞起一具尸体，女性，没有头发，裸身。

就在前不久，女子李培香在夫家罗家失踪。

李家人被通知到现场辨认，一个亲戚说尸体就是李培香，因为尸体手上那个顶针就是她送的。

李培香母亲也当场大哭，认定尸体是自己的女儿。

在李家人肯定态度的鼓动下，李培香的丈夫罗开友被逮捕。

罗李两家人房屋相距不过5里路，二人很小便认识了。初中毕业后，罗开友没再读书，选择出去闯荡，李培香则一直读到高中，最后回乡当了代课老师。

两人同岁，17岁那年，家里人做主给两人订了亲。

1983年，19岁的罗开友应征入伍，三年后又主动报名去老山前线。开赴前线前，部队批了10天探亲假，罗开友赶回老家与李培香领了结婚证，但没来得及办婚礼。

1988年8月，罗开友回家探亲，却听到乡里传出风言风语，大意是说妻子作风有问题。两人婚后一直分处两地，自然谈不上有多少信任。罗开友听到传言后十分愤怒，与李培香发生多次争吵。

探亲结束，李培香跟罗开友一起回了部队，在部队办了离婚手续，但真正离婚完成还得回地方补上离婚证。

办好手续后，李培香一人先回了乡上，但她没回娘家，而是继续住在罗家，并同罗家两老说，自己已经和罗开友在部队上办了婚礼了。

不久后，罗开友寄来的一封信戳穿了李培香的谎言。罗家父母震惊不已，看着日日待在家中的“儿媳妇”，认为她是在赖吃赖住，可能还想讹钱。

自此，罗家父母同李培香矛盾常起。1989年1月初，李培香与罗家人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住院。

1月15日，罗开友接李培香出院回家。当晚，李培香的弟弟妹妹过来看望，两家人再次发生口角纠纷。

夜里10点钟的时候，李培香突然一个人出了门。罗开友见此追了出去，李培香的弟妹连忙拦住他。此后，李培香就失踪了。

如今，疑似李培香的尸体现世，罗家人自然有重大嫌疑。

不仅是罗开友，他的大哥罗开强、父亲罗天元及邻居沈修远也悉数被抓，理由是帮助杀人和抛尸。

罗开友要求看证据，待法医拿出尸体照片后，他觉得一定是弄错了，李培香的眉心有颗豌豆大小黑痣，可这尸体双眉间什么都没有。

罗开友不明白，李家人为何如此肯定这尸体就是李培香，难道他们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吗？

那个年代，审讯程序不规范，几人被吊在树上抽打，要求招供。罗开友的大哥和沈修远因为受不住刑，“招了”，警察把两人分别带去指认抛尸地点，两人所指的地方却相隔10里路。

罗开友始终坚称自己没有杀人，他所在部队派了两个工作组到雷波县调查情况，因公安局认定他是凶手，部队给他做了退伍处理。

父亲和两个哥哥被关着，罗家六妹焦急不已，四处奔走，投递诉状。

而警察虽然拿到了沈修远等人的“供词”，但一直没找到案件的关键证据，没法定案。后经几次验尸，最终确定女尸年龄很大，至少生过5个小孩，不是李培香。

1990年10月，罗开友等四人因证据不足被释放，此时，他们已被拘留审讯了1年零9个月。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罗开友看到院里有一座坟。母亲说，李家人把那具女尸抬过来埋在了院子里。

罗开友要求雷波县公安局在全县通报案件情况，以证自身清白，并提出将院中的尸体挪走。但他的要求未被支持，因为李培香失踪前与罗家发生的纠纷，警方仍将他看作一个重大嫌疑犯。

不仅如此，罗开友回家后的生活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李家人时不时过来闹一场，乡里人看到他也带着怪异的神色。那些异样的目光，好奇又冒犯的打量，如同一根根毛刺扎在他的心上。

时间一长，罗开友只觉身心疲惫，又渐渐生出恨意。他一度想用极端的方式去报复，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

罗开友知道，只要李培香下落不明，他将一辈子背负着这些猜忌。于是，他踏上了寻找李培香之路，而这一开始，就是20年。

1992年，罗开友从雷波县永盛镇的胡德骏处得到一个消息：李培香和一只眼睛有问题的男子上了班车。

渡口乡只有两个这样的人：一是乡里的小学老师，二是李培香的堂哥李昆华。

经过调查，老师的嫌疑被排除，罗开友找上了李昆华。

李昆华说，李培香当时被罗忠华两兄妹“带走”了。可当罗开友去找罗忠华时，发现他因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了15年。

罗开友认为李培香是被拐卖了，想让警察去监狱里问罗忠华，未得到支持，线索就这么断了。

1993年8月10日，警方及罗开友所在部队共同出具了一份调查处理报告，当中写道：埋在罗家院内的无名女尸年龄大约在40至50岁之间，与李培香出走时年龄24岁相差太大。当前无证据证明罗开友杀了李培香，但李培香下落不明，罗开友作为其丈夫负有责任。

同时，部队撤销了对罗开友退伍的决定，并且补发了1989年1月到1993年8月的津贴。

表面看来，还了罗开友清白，但几年里事情早已发酵传开，人们都说，你没杀李培香，那李培香到哪儿去了？

那一年，罗开友在县城里开了家小诊所，并且有了第二段婚姻，次年还有了女儿。新生活来了，他仍然为过去的事情所困，如坐针毡，夜不能寐。

放不下，就只有继续找。

他曾让自己当年和李培香的媒人卧底在李培香父亲李兴发身边，媒人几次找上李兴发，酒过三巡后套话，然而李兴发喝多后说的话都是乱七八糟的，几次下来也没得出什么消息。清醒的时候，他的嘴又特别严实，一年多下来什么也没打听到。

罗开友又打算从李培香的妹妹李培秀入手，他让一个远方亲戚在李培秀家附近观望，大半年仍然毫无结果。

第二任妻子开始并不介意丈夫做这件事，但看着丈夫几年来一心扑在上面，对生意也不上心，在第二个女儿出生后，家中开销大了，日子变得困难起来。她要求丈夫不准再找，罗开友口头答应了，还是忍不住继续做，最后两人以离婚收场。

不仅罗开友在找，罗家人也没放下这件事。当时电话还没普及，主要靠写信联系。罗家人便常常到邮局去问有没有寄给李家人的信，试图从中发现李培香寄来的信件，但仍没有任何收获。

2004年，罗开友又得到一个线索，一个在北京打工的雷波县人说曾在北京通州看到过李培香。

罗开友立即动身前往北京，由于经济困难，他是从成都坐火车坐到北京去的，途中38小时，饿了就吃方便面。他在通州待了20多天，还是无功而返。

2010年3月，罗开友认识了姚良军，为这场持续20年的追踪带来了转机。

姚良军是云南永善人，过去在派出所工作过，有破案经验。罗开友认为此人可靠，就花钱委托他查案。

2010年4月，姚良军找到罗忠华的妹妹罗忠会，但罗忠会否认自己和哥哥拐走了李培香。

那年8月，罗忠华出狱，姚良军找到他，说服他去李兴发家做卧底。

罗忠华以“老板”身份找到李兴发，在李家住了3天，同他谈起做生意的事，两人关系迅速拉近。见时机成熟，罗忠华邀请李兴发做生意，把人骗到了姚良军的家乡云南永善县。

两人到了永善县，在大桥上遇到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告诉李兴发，他这次出行会遇到贵人，能赚70万。李兴发本就是个迷信的人，加上算命的说出来的又是好消息，他自然更愿意相信。

罗忠华也说他这次的确要带他去见一个贵人，这贵人就是姚良军。

姚良军扮成另一个生意人同李兴发接触，两人喝酒时，他还大方地表示愿意借钱给李兴发做生意。

李兴发在酒桌上十分激动，酒劲起来，话也多了。姚良军特意把话头转到家庭上，再不经意地提到他的女儿。

起初李兴发不愿多谈，但姚良军说，这事完全可以找罗家索赔精神损失费，要个70万不是问题。

李兴发本还在犹豫，姚良军直接拿出一张卡来，说这里头有100万，他可以先拿着，等赔偿下来，再还给自己。

李兴发一听又是激动又是感激，不疑有他，将当年的故事说了出来，甚至同意姚良军录音。

1989年1月15日晚，李培香离开罗家后，先去了成都，后来李兴发联系上了在徐州的亲戚，将女儿送到了徐州，没多久，她跟着徐州的堂嫂到天津打工。不过这些年，李兴发也渐渐没了女儿李培香的消息。

李兴发带着姚良军先到徐州找侄子，却没看到人。他给七女儿打电话，说想去天津看李培香和外孙，李家七妹却很警惕，不仅没告诉他地址，还让李兴发赶紧回四川。

姚良军把此事汇报给罗开友，罗开友让姚良军直接到天津报警找人。

2010年12月7日，姚良军和李兴发来到天津静海县陈官屯派出所。李兴发告诉民警，他要找自己的女儿，可说出李培香这个名字后，系统中却没有此人消息。

李兴发想起去年曾在七女儿家见过李培香的儿子，便把外孙名字报了出来。这下警方找到了人，是西长屯村一户姓孙的人家。

几人来到孙家，家中空无一人。邻居说，这家女主人在附近咸菜厂打工。几人来到榨菜厂，找厂长问孙家女主人，老板让人去把“李芳”喊过来。但众人没等到李芳，因为李芳翻后墙逃了。

远在四川的罗开友听到这些消息后，心中已经有数：李芳肯定是李培香。他决定亲自到天津了解情况，并找到雷波县公安局，让对方派民警跟他一同前去。

罗开友到天津后，先找了咸菜厂老板。老板说，李芳是今年3月才到咸菜厂打临时工的，10月厂里给工人买人身意外险，却发现李芳没有身份证。

罗开友听到这一消息，心情澎湃。但他问女子眉心间是否有黑痣，老板却说没有，罗开友心又顿时凉了半截。

李芳迟迟未出现，民警询问孙家亲戚得知：李芳是1989年经人介绍嫁到孙家的，刚来的时候她眉心间有颗豌豆黑痣，但没过多久，她便将痣点掉了。由于她没户口，拿不到村里分的地，她曾回了两趟四川老家，想把户口迁过来，但她被认定为失踪人口，户口已吊销，因此没能迁成功，便一直以“李芳”的身份生活着。

就在罗开友这边到处打听消息的时候，李芳和丈夫主动到了陈官屯派出所。她告诉民警，自己就是李培香。

李培香说，当年待在罗家，时常被罗家人打骂，最后受不了便跑了。又因为恨父母不能保护自己，所以与父母减少甚至断了联系，并给自己改名为“李芳”，意为“流浪四方”。组建新家庭后，她怕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生活，便一直隐姓埋名，也从不知道罗开友曾被诬陷“杀了自己”的事情。

罗开友最终也没有见到李培香，李培香不愿意见他。民警将李芳的照片发给罗开友，他确认就是前妻李培香。

那晚，罗开友看着李培香的照片，想着这二十年的遭遇，一夜无眠。

李培香找到了，罗开友身上的最后一点嫌疑被彻底洗净。只是，这一天他足足等了20年。20年里，他从没放下过这件事，为此损失了一段婚姻和家庭，又耗费了大额家财。

据罗开友自己估计，这些年用于寻找李培香的费用，大概有100万。此外，因他主要心思都在找人身上，这些年没空管理生意，潜在损失难以估计。

罗开友很想让李培香跟他回一趟雷波县，让20年前金沙江两岸的老百姓看一下，他曾经“杀”的人还好好地活着。这也是多年来一直支撑他做这件事的动力，他要自证清白，他要争一口气。

事后，罗开友获得国家赔偿16万元，罗开强、罗天元和沈修远每人也获得10万元赔偿。国家给罗开友安排了工作，罗家院子里那具无名女尸也被迁出。

再后来，罗开友有了新的婚姻，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说，现在他才觉得自己是堂堂正正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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