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子无泪！老太太大义灭亲，妇联请求从轻量刑，1997年武汉杀子案

1997年9月19日上午11时30分。

武汉市硚口区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庭。当天宣判一起故意杀人案，被告人是58岁的妇女陈玉珍，被解上法庭时低垂着头，面容清瘦憔悴，步子却显得从容。她于4月间亲手将亲生儿子毒害致死，主动投案自首。但她是一个令人同情的杀人犯。在她被公安机关羁押期间，她的同事和邻里乡亲100多人联名上书，请求对她从轻发落；她住地硚口区、武汉市、湖北省乃至全国妇联也分别向司法机关发函或派人联系，反映妇女界呼声，请求对她从轻量刑。

4个多月前，在武汉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陈玉珍坦然地说：“我不后悔，我杀死的不是我的儿子，是畜牲！”她对公安民警、检察官、法官，抑或对记者，每次回答问话时都是这样斩钉截铁。

她说：“我宁愿坐牢、服法，宁愿被枪毙。我既然这么做，早就没想活。我在杀死李义鹏后，就准备死的，只因有个4岁的孙女，我放心不下。”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陈玉珍平静地面对审讯和采访她的人。

陈玉珍亲手杀死自己的34岁的独子李义鹏，却又因为放心不下4岁的孙女而求生，许多人不大理解。

一个母亲，要亲手杀死与自己相依为命二三十年的独根苗，这是怎样一种心态？她如何下得了手？

陈玉珍说：“我是被逼上梁山的，我不杀死他，他总有一天要杀死我的儿媳，杀死了儿媳妇，我那小孙女就没指望了。你看我年近花甲，身体又不好，半截子入土了。我，能活得了几年？可我那小孙女才4岁呀！4岁的孩子没娘怎么办？”

说到她的小孙女，陈玉珍那原本木呆呆的脸有了表情，且越来越丰富。“我那孙女是个小精怪，她贼（武汉方言，即乖巧）得很啦！只可惜，苦了她。”

“我那儿媳也是个好媳妇，既懂道理又能干，对人又好，人也长得蛮清爽。哎，真可惜呀！”陈玉珍非常遗憾，遗憾她那儿子太不争气了，不仅拆散了这个家，还拆散了她们这对母女般的婆媳。尽管她们婆媳俩已不在一起，尽管儿子和儿媳离婚已一年多，她和儿媳仍似母女依旧一往情深，经常来往。说到这里，陈玉珍老泪纵横。她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像样的家，可活活被儿子败了，被儿子毁了，自己也因为杀了儿子而身陷囹圄。

谁不愿意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当初儿媳和儿子闹离婚，却是陈玉珍促成的。在汉正街，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风姿绰约的少妇核对情况，她果真如陈玉珍夸赞的那样：“蛮清爽”，虽不很善言辞，但看得出来，她情感朴实，为人实在，确实如陈玉珍所说：“是个‘做家’的人。”

当初，她跟李义鹏离婚的确是婆婆拉去的。李义鹏因为赌博，经常输得精光。厂里给的1万元下岗补贴，他几天就输光了。平时家里积攒一点钱，有一元输一元。花3000元做的一套家具，他作价800元输掉了，妻子的3件首饰，也被他偷去输了。妻子是临时工，虽说挣钱不多，但还想为小女儿攒点钱，作为今后上学费用。好不容易攒了700元，存入银行，她瞒着李义鹏将存折塞进洗衣机底部缝隙。李义鹏找不着存折，就抓住妻子往死里打，飞起一脚，将她的额头踢破，血流满面，之后，又用刀将妻子的腿割开了一条口子，血流如注。

她说：“有一天，我们婆媳聚在一起时，婆婆很坦诚地对我说：‘伢儿，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指李义鹏）是没有指望了的，你还年轻，趁早和他离婚吧，找一个合适的人过日子。”说完，婆婆哭，儿媳也哭，两个泪人抱成一团。

后来，儿媳便找居委会干部，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太婆”们出具个证明，让她和李义鹏离婚。哪知，居委会的“太婆”们总是劝说：“年轻伢们就是这么冲动，拌了几句嘴就要离婚。离了婚，大人无所谓，孩子可遭罪呀！”“太婆”们苦口婆心，总是要“婚姻劝拢，祸事劝开”。这个媳妇本来就蛮老实，怎么说得赢那些长期从事民事调解的居委会干部呢！找了几次，每次都只有低头走开。

过了些日子，陈玉珍见儿媳离婚的事没有声息，便再次关心起来，儿媳便将居委会干部不开证明的事向婆婆和盘托出。陈玉珍一听，觉得这事非自己出马不可了，因为自己和居委会干部熟啊。一个春风轻拂的夜晚，陈玉珍陪着儿媳来到了居委会肖主任家。

肖主任开头误会了，完全猜反了陈玉珍的来意。也难怪，在现实生活中，谁见过几对婆媳关系处得好的？有几个婆婆不是向着自己儿子的？更有谁见过婆婆帮着儿媳闹离婚的？陈玉珍如实介绍了儿子的作为，她说：“还是让我儿媳妇趁着年轻，早日脱离虎口，去找个好男人，不能再耽误人家了。”一席话说下来，儿媳感动得流泪，肖主任打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情，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说不了。

儿媳要离开婆母了，婆媳俩难舍难分。

“妈，我不走，我不离开您，好吗？”儿媳一头扑在婆婆怀里，泣不成声。陈玉珍抚摸着儿媳的秀发：“伢儿，你莫‘苕’，你早晚要离开这里的，你要不趁早离开，会毁了你的一生。俗话说，好人有好报。你应该有一个属于你的幸福的家。”

陈玉珍自打1963年11月1日生下李义鹏，这孩子就一直睡在自己身边，而且是睡床里边。开头是要喂奶。一年之后，孩子他爸精神病复发，当娘的是出于保护孩子，怕他那精神病的爸爸伤害他，直到他成人以后才分床去睡。而今天，儿媳也睡在她身边，她同样不能让儿媳睡床外边，那个无恶不作的儿子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他曾扬言，她要跟他离婚，他就要杀了她。因此，陈玉珍不敢轻易让他俩见面。

陈玉珍出生在一个清贫家庭，哥哥比她早出生几分钟。她父亲是个教员，不算封建，而母亲却重男轻女。陈玉珍很小就被母亲送给人家当童养媳。17岁那年，便又由母亲做主嫁给了那个原本有精神病的男人“冲喜”（即以喜驱邪）。两年多的时间内，陈玉珍生了一儿一女，男孩就是李义鹏。从此，陈玉珍便拖儿带女过日子，还要照顾那卧病不起的疯丈夫。

丈夫疯了7年以后，终于离开了人间。那年，李义鹏才8岁。陈玉珍生性要强，既当爹又当妈，一手拉扯一个孩子，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发誓要把两个孩子养育成人，培养得有出息。

女儿16岁那年，突然变得像她父亲生前那样，每次发作疯得不顾羞耻。陈玉珍只得将女儿往家里拉，但每次她都被疯女儿打骂撕咬，弄得精疲力竭，甚至遍体鳞伤。开始陈玉珍还想花钱为女儿治病，后来，医生告诉陈玉珍，这是遗传，没法治。陈玉珍闻言如五雷轰顶。但她毕竟是历经了磨难的人，很快便振作起来，她心想，女儿完了，还有儿子，尽管他生性顽劣，好赌贪玩，老师经常请家长去训，但男孩子顽劣的较多，或许他成人了会懂事的。于是，陈玉珍将一腔心血倾注在儿子身上。

李义鹏越来越贪玩，赌瘾越来越大。陈玉珍开始发现家里有些零钱经常不见；后来发现家里有些东西不翼而飞；再后来发现，学校老师很长时间不请家长了。陈玉珍白天在工厂上班，夜晚做完家务还要打工赚钱，没时间，同时也没有能力去过问儿子的学习，直到年底她过问儿子的期末考试成绩时，才知道儿子早就离开学校了，她望子成龙的愿望成为泡影。

陈玉珍找到丈夫原来所在单位武汉无线电磁性材料厂的领导说好话求情，单位领导也很同情陈玉珍，便将李义鹏接收进厂。按理说，李义鹏这下该安分守己做工，在经济上帮母亲一把了，可是他好逸恶劳已成习惯，进了工厂依然屡教不改。

万般无奈，陈玉珍想早点给儿子找个媳妇，弄个人来帮忙管管他。

要娶媳妇，哪来钱呢？尽管陈玉珍节衣缩食，孤儿寡母外加个疯女儿，能省下几个钱呢？为了给儿子攒钱娶媳妇，陈玉珍没日没夜找活干。自己吃饭从来都只咽腌菜萝卜干。

儿媳忘不了，1990年，第一次进李家的门时，婆母可高兴了！她拉着这个未来儿媳的手，说：“伢儿，我这一生总算是看到希望了，从今往后，我就把鹏鹏交给你管了。”

儿媳后来才知道，这是婆母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次。那一天，她畅快地笑了。

多少年来，陈玉珍一直住一室一厅。儿子要娶媳妇了，总不能还和儿子挤在一间屋吧。陈玉珍请来工匠，在那漆黑的走廊过道顶上搭起了一层阁楼，由于房子年久失修，一下雨，陈玉珍的被褥就淋个透湿，冬天里冻得发抖，夏天里热得喘不过气来。

那天，儿媳和婆母谈心：“妈，我看到你这样真是心疼，您还是去租个房子住吧，我们生活再紧一点，付您的房租。”

儿媳几句话，说得婆母心里暖乎乎，陈玉珍说：“伢儿，你能有这个心我就满足了。你看，我们家本来就还有债没还清，那个混账东西，自己不赚钱，还经常输钱，我每天还要供他一包好烟。你挣点钱也不容易，以后还要养小伢，你说我们还哪有钱去租房呢？”

此后不久，婆母就告诉儿媳：“我找了一家工厂，专门上夜班，这样既不需要在家里过夜，还可以拿到一份补贴，一举两得呢！”从那以后，陈玉珍每晚就不回家了。

为了有一个容身之处，在几番考虑之后，1991年下半年，陈玉珍经人介绍和退休后仍在工商所拿补差的刘海清老人结婚。陈玉珍这才有了一个比较安稳的住处……

1997年3月，儿媳和儿子正式离婚，可“女儿”还是三天两头地往“母亲”这边跑，既看孩子又看娘，这下子可更加惹恼了李义鹏，他公开扬言：“老子再看到她就要她的命！搞烦了，老子把那小丫头也卖了，看她还来看不看。”他骂母亲是“老畜牲”，指责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妈，胳膊肘儿朝外拐。”

严重的心理不平衡，导致了李义鹏更加恶欲膨胀，变本加厉地由赌发展到嫖，由嫖发展到吸毒。老婆走了，孩子交给母亲陈玉珍，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赌博、玩女人、吸毒。没有钱了就卖家当，家当卖完了他就将房子出租，收取租金用于嫖赌吸毒。他没有住处，竟厚颜无耻地在“儿跟母走”口实下住进了继父的家。

有一天，陈玉珍偶尔打开那只装着戒指的小钱包，发现戒指的成色变新了，仔细一看，是只假戒指。陈玉珍当时心里明白，这肯定又是孽子的恶作剧。晚上，李义鹏一回家，陈玉珍就找他问个究竟，结果，李义鹏一口咬定“我没偷”。陈玉珍没拿到什么证据，也就只有瞒着老伴不吱声。

时隔不久，也就是1997年4月下旬，李义鹏突然找母亲开口要房产证、身份证。陈玉珍一听，知道李义鹏要把李家的最后一点财产卖掉，怎么也不肯把有关证件拿出来。

李义鹏开始和母亲谈条件：“不让卖房子可以，那就把你们的空调和彩电给我拿去卖。”陈玉珍一听，气得发抖，这是老伴积攒钱买的，彩电才用了一年，那空调还没来得及安装。

陈玉珍气得狠狠地指着李义鹏骂：“你这个小畜牲，你把李家败完了，还想败刘家？”

李义鹏嘿嘿一冷笑，回敬道：“你这个老畜牲，你不让我卖这，不让我卖那，那就先把你的金耳环摘下来给我卖了。”说着，他疯狂地扑向母亲，将母亲的双手反剪，按倒在沙发上强行将后老伴给陈玉珍的纪念物抢走了。李义鹏夺路欲逃，陈玉珍爬起身就扑上去扯住了他。李义鹏怕母亲抢回耳环，便将耳环含进嘴里，然后将母亲用力推开，陈玉珍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陈玉珍欲哭无泪，这孽子败了李家，如今又跑来洗劫刘家，还有她那个和儿子离婚的过去的儿媳，生命财产也将随时受到威胁。李义鹏听说前妻谈了男朋友，曾公开声称要去找她要钱，不然就杀了她！

陈玉珍也曾找到有关部门求助，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插不上手，再说张扬出去也不好听，她开始琢磨自己动手解决了。

4月23日一大早，陈玉珍叫醒刘海清老人说：“义鹏躺在地上死了。你赶紧通知一下亲戚，将他送到殡仪馆去火化。”刘海清老人来到工商所打电话，同事们说，火化要有派出所办的法律手续。于是，他就给硚口区公安分局易家墩派出所打电话，请警察上门验尸。

易家墩派出所所长刘力连忙安排警长叶国辉等人赶往陈玉珍家，现场勘查结果：李义鹏系他杀，马上立案侦查。

“不用查了，是我杀的，我现在就跟你们走。”

听说陈玉珍杀了自己的儿子，邻里熟人都十分震惊，许多人都说：“这不可能吧？！”

武汉市江兴仪表厂退休职工李小兰，一提起陈玉珍就伤心痛哭。她和陈玉珍原来是同一个班组的同事，李小兰说：“陈玉珍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心地善良，一贯对人很好，乐于助人，她平时不多言多语，工作埋头苦干，工作期间，经常被评为先进。”

住在陈玉珍楼下的方汉荣，眼睛不好，陈玉珍长期做她的义务帮工，家里乱了，她帮忙收拾打扫，没有菜了，她帮忙代买。1996年1月8日，方汉荣眼病发作住进同济医院，陈玉珍做了馒头、包子，烧了排骨汤送到方汉荣的病房。

在分析陈玉珍杀儿子的原因时，方汉荣说：“陈玉珍这个人心肠好，她这是逼上梁山。陈玉珍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自尊心特别强，这个人蛮要面子。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她儿子怎么坏，但常对我说，好人遭磨难，要劝世上的人不要养儿子……”

刘海清老人则说：“陈玉珍这人心眼好，克己待人。我平时中午在单位不回家吃饭，她总是中午一餐非常简单，经常不沾荤腥，而晚饭则安排得非常丰盛可口。”

陈玉珍毒杀儿子的事件，在当地引起强烈反响，许多人都为她惋惜，为她流泪。

5月中旬，一封有69人签名，署名“硚口区易家墩生活五村居委会全体居民”的信件递到了武汉市政法机关、妇联、新闻单位及市、区领导手中，信中说：“陈玉珍既有年过七旬的丈夫，又有无依无靠、年仅4岁的孙女，还有一个精神病的女儿需要她照料，我们请求司法机关体察民情，宽大处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法庭宣布了并不出人意料的判决。随后，硚口区人民法院院长严正义带有几分感慨地说：“……陈玉珍由暴力行为的受害者，发展成为暴力行为的实施者，这不能不说是个悲剧……在我国，由于家庭矛盾的隐蔽性，家庭暴力被习惯地认为是私事，法律对此鞭长莫及，往往只有酿成恶性犯罪之后才会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目前我国有关维护妇女权益的法律虽已渐成体系，但却没有明确设立家庭暴力罪。而《婚姻法》中有关家庭成员关系以及权利义务又比较抽象，因此，我认为我国的法律亟待完善，应对家庭暴力给予明确的法律界定，使实施侵害行为者能及时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或刑事责任。当法律能及时对李义鹏这类人进行有效制裁的时候，陈玉珍的悲剧就可以避免了。”

此时，人们耳鼓里仍回荡着审判长严正义宣判时那洪亮的声音：“被告人陈玉珍犯故意杀人罪，依法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

人群中发出唏嘘的感叹声，有些人面露微笑，有的人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